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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原因(4K)

  “還真是,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啊。”

  特事局總部的某間昏暗狹窄隱秘房間當中,竺學民斜靠著墻壁,情緒復雜地長嘆一聲。

  他的前方,懸浮著一面由水鏡術構筑成的圓形鏡面,

  鏡面中,清晰投映出李昂懸浮于鋼鐵叢林半空、被天鎖與胭脂紅蓮束縛住的畫面。

  “什么?”

  角落里傳來了少年的聲音,

  與竺學民同為異學會弟子的居天賦,此刻正站在一個橢圓柱體當中,只露出一個腦袋,一臉疑惑。

  他所待著的橢圓柱體由半透明嚴寒冰晶塑造而成,

  透過渾濁冰晶,能看見居天賦此刻的身軀表面,沒有皮膚,而是覆蓋了一層龍鱗般的寒霜。

  上次從失落世界脫離之后,只剩腦袋的居天賦就一直在養氣療傷,

  經過這段時間的治療,他已經將上古異學會遺留下來的《翠虛玄牝煉體秘法》典籍,推進到了第三層,

  完成了洗骨伐毛,煉精化氣,

  實力恢復到了失落世界時的層次,甚至更進一步,前途寬廣。

  “看看這場面,”

  竺學民斜著眼睛看了一眼自己的這位同門師弟,朝水鏡術中那狼藉的城市景象努了努嘴,隨意道:“很壯觀,不是么。

  我們這位朋友過五關斬六將,高歌猛進,勢如破竹,

  在他面前,裝甲洪流如土雞瓦犬,超凡強者似插標賣首,

  城市都為他寂靜失聲,

  特事局也不得不當眾低頭讓步。”

  躺在冰晶棺槨中的居天賦眉頭微皺,緩緩說道:“確實很強。

  光人類常態下的實力,他就能碾壓牧擎蒼、邢河愁等人。

  而身軀膨脹——我估計是開啟神力模式,解除身軀限制之后,

  就連特事局明面上最強的王不留行與鐘離滅明,也必須合力才能拿得住他。

  雖然王不留行與鐘離滅明剛從前線回來,狀態不滿,

  但對方也是一路攻破層層險阻,同樣不是完整狀態。

  這次不管結果如何,

  是李日升接受條件,同意接受監管,

  還是他拒絕接受,投奔歐洲重工集團等外界組織,

  對于我們而言都是個極為糟糕的消息。

  丟了顏面不說,

  還失去了個潛在朋友,多出了個實力強大的潛在敵人。”

  竺學民聞言,苦笑著搖了搖頭,“呵呵。”

  “師兄你笑什么?”

  居天賦疑惑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難道我說錯了?”

  竺學民緩緩點頭,“嗯。”

  “這...”

  居天賦眉頭皺起,思索一番,緩緩道:“李日升沿途沒有殺死過任何一名機動特遣隊干員,

  刻意留意,手下留情。

  考慮到他之前以李日升身份做出的友善行為,以及他所珍視的朋友是特事局家屬,

  他應該傾向于秩序陣營,否則剛才也就不會呵斥歐洲重工集團的弗朗西斯他們。

  難道,事情還沒糟糕到那個程度?

  簡如霜簡主任現在提出的、讓李日升進入虛擬監牢四個月的條件,只是說給外界勢力以及玩家聽的?

  等打發走了他人耳目,大家再關起門來罰酒三杯,當做什么事也沒發生,李日升也不用去坐什么虛擬監牢。

  我們保住了面子,李日升也保住了里子,

  大家皆大歡喜。”

  “呵呵。”

  聽到居天賦的話語,竺學民臉上的苦笑表情卻更加濃郁,他搖頭道:“你啊,還是書讀得太多,待在溫室里太久了。

  不了解現實世界的規則是怎么運行的。

  簡如霜提出的四個月虛擬監禁沒有貓膩,也不會是口頭說辭,

  而是真真正正,要讓李日升在虛擬監獄里待滿四個月。”

  “什么?!”

  居天賦愕然道:“這...有必要么?

  李日升本來就傾向于我們特事局,長期以來一直多有幫助,

  現在這么做,不是強迫他心生厭煩憎惡么?

  還會讓其余孤狼心有戚戚,唇亡齒寒,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對特事局更加不信任。

  完全沒有任何好處啊。”

  “這不是好處不好處的問題,”

  竺學民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你要明白,我們異學會與特事局,雖然是一體雙生,糾葛極深,

  但在本質屬性上,存在懸殊差異。

  你不能用異學會的眼光,去看待特事局的行為。

  特事局眼下的所作所為,

  在孤狼玩家、外界勢力看來,是不近人情,不講道理,甚至可以說是迂腐頑固,

  但你站在他們角度,很多事情就能說得通了。”

  居天賦眉頭皺起,“站在特事局的角度?”

  “沒錯。”

  竺學民點頭道,“如果說一開始,抓捕李昂的行動,只是幾個部門在職權范圍內,按照本身職責,去進行策劃執行的話,

  那么現在,

  在李日升展現出了真實身份、彰顯強大實力之后,

  事件的屬性就發生了劇烈轉變。

  不再只是可以用罰酒三杯糊弄過去的小打小鬧,

  而是變成了決定未來走向的標志。”

  “標志?”

  居天賦眉頭緊鎖,咀嚼著這個詞匯。

  竺學民嘆了口氣,幽幽道:“你一開始就是我們異學會的子弟,成為玩家之后,一路順風順水,靜心修煉。

  哪怕被派往全球超自然聯盟工作,接觸到的也都是超凡者,或者至少是與超凡者協同工作的普通人。

  沒怎么感受到過,這段時間以來,

  社會,以及人心的變化。

  超凡超凡,超凡脫俗,

  超出常人,脫離凡俗。

  超凡者并非只是一個簡單的名詞,

  它意味著人類幾千年以來積攢下的所有規則,將在十幾年乃至幾年時間里,全部崩塌重建。”

  竺學民目光深邃,沉聲道:“過去的殺場游戲與靈氣泉涌,間歇、短暫,如浮沫飄萍,一閃即逝。

  豢養出的超凡者似流星一般,難以長存。

  但這次不同,所有的典籍、預言,都預示這次的靈氣復蘇將持續比過去都要長的時間,甚至在我們的有生之年都看不到盡頭。

  千百年來,人類社會的主導者,

  不管是奴隸制還是封建制,

  都是人類整體。

  奴隸城邦的國王,與封建君主,在生命本質上和普羅大眾沒有任何區別,

  王朝更替,霸權易鼎,迭起興衰,

  內部平等的人類整體,能夠主動地進行變革,比如推翻奴隸制之類。

  然而,

  超凡者,

  漫長靈氣復蘇時代背景下,不會輕易消逝隕落的超凡者,

  卻能將個體實力,推進到一個我們無法想象的極端,

  擁有前所未有的力量,

  可以做到無視乃至碾壓原有秩序,

  以一人之志,替天下人。

  這一點,太恐怖了。”

  竺學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劍氣縱橫三萬里,一劍光寒十九洲。

  這并非詩情畫意的描寫,而是我們即將面臨的恐怖未來!

  你應該看過那種以修仙為題材的小說吧?

  書中,像我們這樣的修道者遵守純粹的叢林法則,

  為了有限的資源,相互之間爭搶廝殺,

  建立門派不是為了傳道授業,而是為了更好地拉幫結派,

  庇護百姓也不是為了匡扶正義,而是為了將凡人、靈根,也當做一種可以被計算、收貨的資源。

  戾氣橫生,殺伐果斷,

  善良將會被視為軟弱,

  只有不擇手段才能在混亂當中生存下去。”

  竺學民頓了一下,沉聲道:“那樣的世界,帶入小說中的主角,確實很爽,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逍遙紅塵,執劍高歌。

  但那種世界當中的普通人,就不再是人了,

  而是一種,可以被衡量、可以被計算,甚至可以被拋棄、踐踏、交易的資源。

  不管口頭上說的再好聽,就我們目前收集到的情報來看,

  隨著殺場游戲的推進,

  超凡者與普通人之間,存在的隔閡會越來越大,矛盾會越來越深。

  超凡者的進化發展速度實在太快,以至于普通人根本沒有任何手段,能夠限制、約束、掌控超凡者。”

  “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居天賦下意識地說道:“任何個體生命,都不能接受無緣無故被套上韁繩枷鎖,

  更何況是心高氣傲、整日游走于生死邊緣的玩家。”

  “是啊,所以這才是矛盾所在。”

  竺學民苦笑道:“你也看到了李昂的破壞力,他還沒有全力出手,就將大地變為焦土,鋼鐵叢林化為廢墟。

  這種力量實在太過強大,超出了凡俗掌控。

  可以想象,

  到了殺場游戲后期,幾個個體存在,乃至一個人,就能憑借自身力量,鎮壓所有不服,

  以自身意志,主宰全世界七十億人類。

  真正意義上的仙人一怒,伏尸百萬。”

  居天賦張了張嘴巴,欲言又止,其實他也能隱約意識到,這個世界所發生的微妙變化,但他的感性部分,卻一直刻意忽略,或者說不往那方面細想。

  竺學民深吸了一口氣,悠悠道:“人類社會如今的穩定,是建立在誰也奈何不了誰的基礎上,

  普通人的個體力量有限,因此才會產生集體意志,才會有我們現在所熟悉的秩序。

  就算是金字塔頂端的決策者,也需要顧及各方各面,

  妥協、商議、讓步、斡旋、安撫、交換利益、達成一致,

  這些‘讓人不痛快’的事情,才是人類種族到目前為止,都沒有自我毀滅的根基。

  而超凡者,卻不需要這一點。

  他不需要社會提供的生活物資——哪怕餐風飲露也能活得很好;

  也不需要他人的認同,來獲得穩定的社會地位與社會關系——超凡者的拳頭,就是他的證明;

  超凡者唯一需要在意的,就是利益,

  純粹的、能讓他不斷變強的利益。

  為了滿足這一點,超凡者會不擇手段,拉低乃至摧毀下限,

  就像現實世界印證了無數次的那樣,

  越無恥、越不講道德的人,越能活得更好。”

  竺學民苦笑道:“現在的問題是,

  超凡者在本質上,已經和普通人類是兩種不同的種族,

  并且還是存在先天差距,一方隨意碾壓另一方的局面。

  甚至于,這中間沒有階級躍遷——所有權力盡歸于殺場游戲,普通人連反抗的力量都會很快喪失。

  這是文明內部的沖突,同時也是種族內部的無聲戰爭。

  勝者將擁有一切,而敗者...”

  居天賦張著嘴巴,終于明白了竺學民所說的“恐怖”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那種忘本負恩的人,從始至終都沒把自己當成超脫凡人、鄙夷凡俗的冷酷修士,個人立場也堅定不移地站在最廣大人民那一邊。

  “我現在跟你講的這些,普通人可能想得沒那么透徹,但很多人其實心里都有種隱隱約約的預感。”

  竺學民沉聲道:“時代正在不可逆轉地發生變革,

  而變革所引發的陣痛,卻是我們無法承受、必須想方設法減輕的。

  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只能盡力預防。

  特事局眼下的迂腐頑固、反復無常,甚至是昏庸無能的表現,其實都是基于這個原因。

  李昂,不只是李昂而已。

  更代表了特事局未來的態度。

  大方向上,

  特事局是掌握有海量資源與權限的強大精銳機構,雷厲風行,說一不二,

  上可以鎮守囚魔窟,巡衛九州,鎮壓妖魔,

  下可以守衛秩序,庇佑萬民,帶來生產生活革新,開辟門扉作為新世界,

  但在這件事上,特事局同是也是那么的無力、昏庸與遲鈍——一個機構終究是由許許多多不同立場、不同屬性的人所組成的,

  哪怕是特事局也不能免俗,同樣會在內部存在迷茫、困惑,與意見不一。

  而非擬人化視角下的,

  所有決定舉措,都處于統一的集體意志。”

  居天賦聞言,抿了抿嘴巴,若有所思。

  “這就是所謂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竺學民看向水鏡當中的鋼鐵叢林景象,

  輕聲道:“未來最好的情況,莫過于人人如龍,所有人都擁有超凡力量,集體實現生命層次的轉化,

  達成另一種程度的個體平衡。

  但那樣的未來未免太過久遠,太過童話,

  就算是最樂觀的估計,也不可能在我們這一代,乃至數代人內實現。

  回到眼下,

  如果特事局內部真的一門心思要置李昂于死地,此時就該拿出壓箱底的超大威力殺傷性武器——他們也不是沒有,

  或者傳召我們異學會了。

  現在,還有的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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