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3月。
春節過后,大堂哥霍耀祖突然打來了一通電話。
在電話那頭霍耀祖并未明說什么,只道讓霍耀文與二伯、二奶奶他們來一趟家里。
這電話來的莫名其妙,起初霍耀文還很疑惑,可一想起堂哥聲音沙啞,有氣無力的樣子,心里猛然一驚,想到了一個不好的念頭。
當天一家人就連忙開車去了大爺爺家。
一進家門,霍耀文就注意到大伯的面色蒼白的很。
“成才你們來了,快請進。”
大伯擠出一絲笑容,招呼阿嫲等人進來。
“成智,你父親怎么樣了?”
方才來的路上,阿嫲就擔心的很,這會兒看到大伯的樣子,不由心里一揪。
“不是很好。”
大伯霍成智搖了搖頭,領著眾人就往老爺子的房間走去。
床榻上,大爺爺霍宗明斜靠在床頭,背后墊了兩個枕頭,面色蒼白,整個人人都瘦弱了一圈,那深深凹進去的臉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老爺子時日無多了。
阿嫲看到大爺爺這個樣子,趕忙詢問霍成智:“大哥這是怎么了?我記得上次中秋不還是好好的嗎?”
“中秋那天回家以后,父親的身子就越來越差,問了醫生,醫生只說老爺子風癥復發。本來我那會兒就想通知你們的,只是父親不讓。今天我起床后,父親突然大吵起來,我進屋一瞧,父親歪在床頭雙目無神,就連忙打電話給醫院,醫生趕來后看了眼,就說父親他時日無…”
說著說著,霍成智眼眶紅潤,低聲的抽泣起來。這一哭,連帶著霍耀祖夫妻二人也哭了起來。
剩下的話,不用霍成智繼續說下去,阿嫲也能猜到,不由皺起眉頭,欲言又止好久,深深地嘆了口氣,走到床邊寬慰起早已哭的不成樣子的大奶奶。
此時,哭泣、安慰聲相互交錯,哀傷、悲痛的氣氛在屋內蔓延。
“呃呃呃…”
陡然間,床榻上原本雙目無神的霍宗明,忽然瞪大眼睛,嘴里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發出奇怪地的聲音。
難過的霍成智朝著床上一看,頓時心驚肉顫,連忙跑過去,跪倒在地上,看著霍宗明那喘不過來氣的樣子,嘴里一直喊道:“父親!父親!”
“宗明,宗明啊!”大奶奶早已淚眼婆娑,匍匐在床上大喊著霍宗明。
這一幕頓時嚇壞了幾個小輩,但隨即看到霍成智、大奶奶、阿嫲等人哭嚎的樣子,似乎明白過來發生了什么,連忙走到床邊跟著喊了起來。
“大伯!”“大爺爺!”“爺爺!”“大哥!”
外面匆匆趕來的三伯霍成光、舅公張華威、姑姑姑父、表妹張婉君,堂妹霍秀芬等人,聽到屋內的哀嚎,各個紅著眼眶跑了進來。
此刻的霍宗明粗重的呼吸聲持續了一分多鐘,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父親!”
伴隨著霍成智的痛哭,霍宗明那雙渾濁無神的雙目,逐漸失去了生機。
霍耀文望著床榻上那漸漸失去生機的霍宗明,心臟猛然一抽,腦海里不由浮現出當年第一次與大爺爺相見時的場景。
那會兒的霍宗明雖年過六旬,但依舊意氣風發,在1968年霍官泰組建的霍氏宗親會上,與一眾霍姓同宗談笑風生,好不威風。
數日后,大爺爺霍宗明的葬禮在香港殯儀館舉行,與霍宗明相識的商界朋友紛紛過來悼念慰問。一直持續了兩天的時間,才將大爺爺的尸骨送去火葬場火化。
本來按照大奶奶的意思是想把大爺爺的尸骨送回老家入土為安,但因為香港近些年來提倡火葬,加上與內地那邊還未辦理好某些手續,避免尸體放久了生變,只能先在香港這邊舉行葬禮火化,之后才回再帶著骨灰盒回老家中山的安葬。
“耀祖哥,你也別太傷心了。大爺爺想來是沒有遺憾的走了。”霍耀文看著捧著骨灰盒的霍耀祖,那幅失神的模樣,忍不住上前寬慰道。
“是啊,爺爺應該是沒有遺憾了。”
霍耀祖回頭對著霍耀文擠出一絲微笑:“去年回中山老家的時候,爺爺就跟我說過,此行圓了他近三十年的心愿,哪怕日后去世,他必然是含笑九泉。”
看著堂哥如此模樣,霍耀文嘆息道:“回內地的返鄉證我已經讓人申請了。三爺爺那邊我也已經寫信通知了,讓老家那邊先把墳墓建造起來,等下周我們回去,應該就可以直接大爺爺入土為安了。”
霍耀祖感謝道:“麻煩你了耀文。”
“一家人就別說兩家話了,我看大奶奶好像傷心過度,你回去后多寬慰寬慰她老人家。”霍耀文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我會的。”
霍耀祖捧著骨灰盒與霍耀文一同走出了殯儀館。
雖說此時內地已經改革開放,封鎖二十來年的港口也開通了,但并不代表可以想回內地就回內地。
為了盡快給大伯一家人拿到返鄉證,霍耀文聯系了一下xin華社的王社長。
在王社長的幫助下,很快就給大伯一家人弄到了返鄉證明。
本來阿嫲也是想回老家的,但霍耀文和父親霍成才擔心路途顛簸,怕阿嫲有個閃失,遂以讓阿嫲照顧大奶奶為由,讓她留在了香港。
阿嫲雖然很想回去,但也知道這是兒孫的一番好意,加上悲痛欲絕下,舊病復發的大奶奶的確需要人在旁寬慰,便點頭答應留下來。
很快,到了三月中旬,霍耀文簡單的把手頭上的工作交付下去,便與父親霍成才,一起跟著大伯、霍耀祖等人回了中山老家,將大爺爺的尸骨入土為安。
“霍公宗明,生于光緒二十五年…”
身子骨硬朗的太公,此刻站在霍宗明的墓碑前,念起早已準備好的悼詞。
霍成智帶著老婆、兒子、兒媳、孫子等人跪倒在墓碑前,悲痛欲絕,嚎啕大哭,泣不成聲。
周圍的霍家村的親屬們,各個面露哀色,去年霍宗明回鄉時,還是身子骨硬朗的很,卻沒想一年過去,卻是天隔一方,生死兩別。
不遠處,站在人群左邊的霍耀文,看著墓碑上霍宗明的黑白照片,想起去年回鄉時,霍宗明在客船上激動地站不穩腳跟,嘴里一直念叨“回來了,終于回來了!”
想來如今大爺爺才算是真正的得償所愿。
“出嶺誰同出,歸鄉如此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