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秦弈沉迷學習不可自拔,那邊居云岫慢慢的開始不自在了。
在此之前她無論如何也沒想過,千年幽居的自己,竟會因為半個月沒見到一個誰誰誰而渾身不自在。
半個月,不是一眨眼的事嗎?
可是一個人撫琴,一個人畫畫,為什么總覺得缺了點啥,就是提不起勁來。
她知道這種狀態不對。如果是傳統仙道,陷入這種狀態就可以算“心魔”了,好在他們萬道仙宮的癡人之道,在這上面沒什么特殊要求,甚至情癡也算是一支,雖然目前沒有。
但依然是不對的,因為已經影響到了修行的“專”,萬道仙宮講這個,而且特別重視,她已不能“專”。
如果一直處于這種心神不定的狀態里,心魔說不上,卻必然再難長進。
這種狀況是有兩種解決途徑的。
一種就是索性真的做一對神仙眷侶,一切明朗那也就沒什么可心神不定的了。大約就是婚前婚后的心情區別…
一種就是…繼續不見,再過個一年半載自然終結。
居云岫離開七弦琴,站在亭臺邊緣遠遠看著秦弈過客峰的方向,久久沉吟。
她享受相伴相得的陪伴,也享受那種隱隱約約的曖昧感,本不愿改變。但她知道這種狀況終究是到了要有個答案的時候了,本來一直玩什么若即若離的曖昧就不合天理之常。
但是…
她閉上了眼睛,神識如風掠地,如陽融雪,瞬間籠罩千里山脈。百鳥之聲盡在心間,人間私語歷歷可聞。
她很快聽見了想要的關鍵字。
“那個秦弈,領了監察使,怎么也不見動作?搞得大家自己嚇自己。”
“我看秦弈人不錯,不會亂來的吧。”
“我倒是覺得他在琴棋峰上和居師姐…嘿嘿嘿,不知人間何世了。”
“有道理。嘖嘖,秦弈也是好命,居師姐世間絕色,換了是我啊,一天不來個十發八發算我無能,哪來閑工夫出去什么監察,誰愛察誰察去。”
“但是你們難道都不覺得…他們名為師姐弟,實際是師徒嗎?”
空氣仿佛安靜了下去。
有人嗤笑道:“誰不知呢?師姐弟不過幌子,終歸是親手教導,有師徒之實,大家睜一眼閉一眼不好說就是了。實際上就是師徒亂…那個啥。”
“居云岫看著高潔出塵,其實也…話說上一個這么玩的還是魔道大歡喜寺吧,我們萬道仙宮自稱非魔,其實也就多一層面紗?”
“咳,噤聲。居云岫暉陽之能,秦弈還是監察使,你們不要命了?”
“那又如何,能阻我們之口,也阻不了后人傳聞。她們還是寫書的人,豈不知自有他人秉筆,將他們的韻事傳播千年。”
居云岫收回神識,緊緊捏著纖手,臉色有些發白。
別的都算了,她知道有很多酸葡萄,歷年被自己不假辭色趕走的人多如牛毛,什么都能酸幾句,連她彈琴睡覺都有嘲諷的。她和秦弈之事被人背后議論太正常,她并不太在乎。
但最后這句,就真有些戳心了。
她自己是著書人,很在乎這個。
仙宮各道有些互通,多的是人能寫能畫,絕對會有人把這些事添油加醋寫得不堪入目。當世未必有人敢傳,然而多年之后呢?
別人再看書中人,會是怎樣的居云岫?
尤其是,這并非潑臟水,而是有其事實依據的。
她之所以一直沒想要和秦弈攤開窗戶紙,除了感覺還不夠之外,這其實也就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了。
她受不住,此非修行可抵。
她也不是看淡一切的修行模式,如果是,那和秦弈連開局都不會起。
琴樂書畫詩詞歌賦,無心無情之人是學不精的…因為那都是言心言情的道,對美好的喜愛與歌頌,對心情的抒發與感嘆,在表面出塵的背后隱藏的是細膩敏感且略帶脆弱的心。
“過客…他是不會久留的,我在想什么?”她低聲自語:“他的根在南離,不是這里。”
“那就…先淡一陣吧。減少相見,或許對我對他都好,早晚…他自己會走,那便結束了。”
“師父師父。”身后傳來清茶的聲音:“師叔來啦。”
居云岫轉過頭,就看見秦弈乘著手帕從遠處迅速接近。
“你還知道過來?”明明打算先淡一陣,可話一出口卻像幽怨。居云岫驚覺,便別過頭去,再度看向山外,不去看他。
秦弈落下云頭,笑道:“洞中無日月,我也不知道修行了多久,揍服了那臭猴子就來見師姐啦。”
“猴子比我好看?”
“啊?”
“沒什么。”居云岫還是沒轉頭,問道:“你過客峰不是那方向,你怎么從那邊來?”
“哦,剛去見了尹一盅,找他勒索了兩葫蘆酒。”秦弈走到她身邊,遞過一葫蘆:“這夏日午后,山風正好,我就覺得若來與師姐小酌兩杯,林蔭之下,風熏意暖,可以入詩。”
居云岫微微噘嘴,就是這種死文青氣,真是相得。
不在于能否作出漂亮的詩篇,而在于這種意,太合胃口。
如果缺了他,世間確實少了幾分色彩。
居云岫接過了酒葫蘆掂了掂,拔開塞子聞了一聞,搖頭輕笑:“知不知道這是什么酒?”
“呃,尹一盅沒說,只說絕對好酒。”
“當然好酒,酒名荒唐夢,常人喝了一醉不起,三生三世千載夢回盡在此間,看盡人間歷遍輪回,醒來或許已得道矣。”居云岫道:“便是對修行者,飲上一口也多有所悟,這是酒宗最好的酒之一,他對你不錯,看來你在地靈秘境的援手獲得了一些友誼。”
秦弈笑道:“話題不多,但態度確實不錯,酒宗的人也挺有意思,其中還有醉著念詩的。其實我們兩宗該多聯誼,某些方面挺搭的,詩酒不分家嘛。”
“我想到該獎勵你什么了。”居云岫纖手一翻,忽然多出了一個葫蘆:“送你。”
“這是…”
“這是早年我們兩宗合釀之酒,名為詩酒飄零。”
“…就獎我一葫蘆酒?”
“買櫝還珠是愚者所為。”居云岫微微一笑:“葫蘆是個寶物,名為飲不盡,只要一滴酒在其中,就會自己漲滿,讓你喝一輩子。”
秦弈有了興趣,暗道行走江湖之時高歌痛飲,詩酒飄零,逼格很高啊…早在當初仙跡村出山之時自己就嘗試過玩這種格調,騎著老馬悠然喝酒。可惜身上葫蘆實在放不下,到了南離之后就放棄了裝這個逼,如今竟然意外撿回來了。
正這么想著,就聽居云岫道:“我想你若行走江湖,會喜歡這樣的調調。”
秦弈敏銳地覺得這話好像不太對味,自己呆在這里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想起行走江湖這檔事了?哪來的聯想?
居云岫轉身回了亭臺,收起臺上七弦琴,笑道:“過來吧,共君一品荒唐夢,看看究竟有多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