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的烈陽下,長安城外徐徐行來一隊人馬。
隊伍的穿著怪異,皆著式樣古怪奇特的皮襖,顏色花花綠綠,腰無束帶,頭戴翹角皮帽,就連他們騎的馬,骨骼也非常精奇,竟比中原的馬兒高大得多,一匹匹皆是健碩有力,魁梧的大漢騎著它,馬蹄都依然輕飄仿若無物。
隊伍很浩蕩,大約千余人左右,有男有女,隊伍里除了人和馬,還有數十輛大車,車上滿滿載著東西,隊伍的末端,數十名大漢揮舞著鞭子,驅趕著近千頭羊,一時間馬叫羊嘶,好不熱鬧。
這樣一支怪異的隊伍,緩緩行到了長安城外。
隊伍正中,為首的一人大約三十多歲,穿著很華麗的長袍,帽子上鑲嵌著一串串珠玉,身上的佩飾多如繁星,從古玉到金器銀飾,可謂琳瑯滿目,隨著馬背的上下顛簸,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像一個移動的五金雜貨鋪。
穿得雖然怪異,但其人卻相貌不凡。
說是不凡,實在是因為此人長得偏瘦弱,膚色黝黑,兩頰顴骨高高隆起,還帶著兩團高原紅,看似親切和善,然而卻不時閃過精光,與身旁那些高大健碩的同伴一點也不一樣。
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突厥國師,耶魯律。
耶魯律在大唐的名氣不算大,史書上對此人的記載也沒有太多,但此人在東突厥可謂權利之盛,僅次于可汗頡利。
如今看來,東突厥能發展的如此迅猛也是有一定道理的,至少頡利在慧眼識人這一點上還是值得表揚的。
有英主,有賢臣,二人相輔相成,在位治國,扶助畜牧,練兵布陣,東突厥這幾年無論國力還是軍力皆蒸蒸日上,甚至隱隱有些超越大唐這個中原大國的勢頭。
不論后來如何,總的來說,頡利與耶魯律這兩人還是不好惹的,哪怕睥睨所向無敵的唐軍也必須忌憚三分,若非對方欺人太甚,屢屢進我上國犯疆土,大唐也不愿意兩國交戰。
今日,大唐都城外,東突厥最不好惹的人之一,大國師耶魯律來了。
顛簸的馬背上,耶魯律瞇著眼,迎著烈陽,一眨不眨地盯著遠處雄偉巍峨的長安城樓,眼中閃過一抹莫測的目光,嘴角的微笑卻顯得那么的親切自然。
耶魯律身旁,與他并騎而行的是一位俊朗少年,身穿大唐緋袍,面容俊郎、笑容和曦,此人正是奉旨至陵水迎東突厥一行的,大唐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號稱仗義誠實小郎君的東宮驍騎尉李葉。
此刻見耶魯律微笑看著長安城墻,一旁的李葉微微一笑,笑容和曦道:“我大唐國都長安,占地關中,居者百萬,依八水之濱,據秦嶺之險,國師看著可還壯觀?”
耶魯律笑了笑,一張嘴便是一口流利的漢話。
“小將軍所言甚是,本相深以為然,只不過…上天賜予貴國甚厚,難免引萬國覬覦,世間萬物皆有盛極而衰之虞,未可知是否有群狼噬虎之憂?”
話說得溫和客氣,可語鋒卻非常尖銳。
幾個月前的那場大戰如今猶在眼前,作為見證者之意,李葉豈能不知其中的兇險。
畢竟是外賓,再說了自己也不過是來應付一下差事而已,至于這些沒營養的口角之爭李葉也不愿多生。
說到底,大唐和東突厥之間還是有仇怨的,一場戰役各有勝負,可謂相愛相殺,對話時有些火藥味也在所難免。
隊伍離長安城金光門越來越近,祿東贊瞇眼眺望,發現遠處城門口有一群穿著官服的人靜立,不由笑道:“貴國皇帝陛下實在太客氣了,竟勞動朝中大臣相迎,本相深感不安吶。”
“大唐乃禮儀之邦,對友邦自然不會失禮,大相應得此禮待。”張亮淡淡地道。
祿東贊點點頭,笑道:“蠻夷之人不懂規矩,稍停還請鄖國公指點禮儀一二,莫教本相鬧了笑話才好。”
張亮含笑應了。
祿東贊眺望一陣后,忽然道:“不知等在城門前的貴國朝臣是哪些人?鄖國公可否賜告一二?”
張亮笑道:“大多是禮部和鴻臚寺的官員,鴻臚寺卿唐儉大概也在其中吧。”
祿東贊恍然,笑道:“唐儉之名,本相久聞矣,聽說當初貴國皇帝陛下平滅突厥,唐儉孤身入敵營,以三寸之舌而令突厥可汗搖擺不定,為貴國出兵爭取了戰機,本相常與我國贊普談古論今,說到貴國君臣時,贊普對貴國唐儉常贊頌有加,他說,貴國平滅突厥,唐儉一人堪比十萬雄師。”
奉承話人人愛聽,饒是不茍言笑的張亮,此時也不由哈哈大笑,面帶得色,隨即笑聲一頓,若有深意地瞥了祿東贊一眼,道:“站在城門口的還有一位,姓李,名素,爵封涇陽縣侯,大相一行居于長安,陛下有旨,命李素代天子款待大相各位。”
聽到“李素”的名字,祿東贊的眉梢忽然一跳,神情立馬變得有些復雜了,眼中更是精光大盛。
“李素?”祿東贊動容道:“可是那位…李素?”
張亮含笑,似乎明白祿東贊的意思,點頭道:“正是那位…李素。”
祿東贊沉默半晌,嘆道:“此少年英杰,聞名久矣!中原之地,人杰地靈,福地也。”
對李素,祿東贊自然不陌生,不僅不陌生,這個名字對祿東贊來說可謂刻骨銘心。
松州一戰,五萬唐軍攻伐二十萬守城的吐蕃軍隊,原本毫無懸念的必勝一戰,卻因為李素這個人,發明了一件莫名其妙的大殺器,最終松州失守,二十萬吐蕃兵棄城倉惶而逃,唐軍乘勝追擊,兩位大將不但將松州城收復,還領軍深入吐蕃境內千里,燒殺搶掠,一馬平川如入無人之境,那一戰,吐蕃吃了大虧,而導致吐蕃吃大虧的人,就是這個李素!
聽到李素也在城門口迎接,祿東贊的眼中露出饒有興致的光芒,嘴角的笑意也越來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