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徐鎮又不能往上或者是往下躲,因為那魚竿如靈蛇吐信在前方虎視眈眈,根本不知道要刺往哪里。
魚鉤和魚線是試探,誘敵出招,魚竿才是真正的殺招。
不僅如此,徐鎮還發現那少年這一手功夫,竟然是種很奇怪的劍術!
一種融合了鞭法與劍法的劍術!
這少年竟然是個罕見的高手,應該得到過劍術大師的指點!
不過徐鎮并不慌亂,那少年這一招固然詭異多變,但他至少有五種手法可以破解。他選擇用了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一招——
只見他不躲、不避,反而往前邁了一步,迎上那魚桿,伸手一捉。
那少年都沒有看清那是什么手法,只見手和魚竿觸碰到一起,隨即一股大力傳來,魚竿已斷作兩截,連著魚鉤和魚線那一截,已到了徐鎮手里。
少年郎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就連聲音也變了形:“你這是什么招?”
徐鎮道:“你可以回去請教你的老師,他一定知道這一招叫什么名字。”
“用不著問老師!”少年滿面不服氣的樣子,“我倒要看看你除了這一招,還有幾分能耐!別人都說你劍術天下無雙,我就不信!”
話音落下,少年郎手中的魚竿忽然寸寸裂開,露出一柄又細又長的劍來,通體散發著熠熠寒光。
“拔你的劍!”少年郎盯著徐鎮腰前的鐵劍。
“如果你有本事逼得我拔劍,我自然會拔劍。”徐鎮無聲地笑著說道,“但你似乎并沒有這個本事,也許你的老師來還可以。”
他處于少年郎這個年紀的時候,也總是看到個帶劍的人就想要比個高低,但他現在已過了那個相逢先問有仇無的年紀,而且他的身份也不允許那么做。
只不過徐鎮的笑容在少年郎看來,就像一種羞辱,他的臉色已變成一種慍怒的紅色。
他握劍的手一條條青筋暴起。突然之間,少年郎出手了。他斜斜一劍削出,直奔徐鎮腹部的氣海穴。
徐鎮動也不動,等到劍刃臨身,他忽然在少年郎握劍的手上背上一拍,那柄又細又長又兇的長劍“咄”地一聲,筆直地插入碼頭甲班中。
“你太心浮氣躁了,導致劍都握不穩。”徐鎮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笑容,“以你這樣的本事去闖蕩江湖,不出幾年,你老師的名聲就會被你敗光的。”
少年郎死死地盯著地上的鐵劍,臉色青如鐵色,半個字也吐不出來,似乎沒有辦法接受被人輕輕一掌,手中劍就被打掉了的事實。
山上的夕陽漸漸淡了,暮色卻近了。
那少年郎忽然沖到碼頭邊,跳入小木船中,一腳反蹬在碼頭上,小船已如箭一般,剎那間射出三丈遠,漸漸消失在湖中。
徐鎮并沒有去追。
第一,這里沒有第二條船。
第二,徐鎮忽然發覺,不知何時,那醉漢已不在長椅上。
從少年郎出手開始到現在,沒有超過一盞茶的功夫,那醉漢卻能悄無聲息地離開,難道他根本就沒有醉?
此人究竟是誰?他為什么要在這里裝醉?
徐鎮記得那醉漢身邊并沒有剛買下來的酒,只有個掛在胸前的酒壺,難道他并非是買酒人?
還有那少年郎的劍術,似乎有點東西,竟然能將鞭法融入到劍法中,如果他能在此基礎上,創造出一柄無法分離的子母劍來,成為一流高手應該不在話下。
這少年郎的老師是誰?他最后一劍似乎和刺傷王大麻子的那一劍路線差不多,只是缺乏劍勢,難道他的老師就是那神秘劍客?
總之,這地方似乎處處都透露著古怪!
徐鎮臨走前,又回頭看了一眼小島上的木樓,木樓連著小島正漸漸隱沒在暮色中。
第二天早上。
“你可知道八仙山下那家老莊窖?”衙門的公事房內,徐鎮接了一杯茶水,對秦無雙說道。
“知道。”秦無雙點頭說道,“揚州聞名的萬里飄香,獨此一家出售。他們也只賣這一種酒。”
“派幾個人去調查一下他們底細。”徐鎮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和秦無雙面對面,“還有,著重調查一下這幾年有哪些常客去那買酒。”
“你是要調查買酒人,還是要調查老莊窖?”秦無雙看著他。
“兩者都要。”徐鎮喝了口溫茶,緩緩道,“我懷疑他們有些問題。”
接著,他把王大麻子和彈弦老人的話說給了秦無雙聽,還有昨天晚上在酒神湖遇到那少年郎一事。
秦無雙聽過之后,凝視著徐鎮。“你是懷疑老莊窖和衛夫人有關系?”
“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我確實有這種直覺。”徐鎮又喝了口茶,然后把腿搭在另外一張凳子上,輕輕捶打。
連日來不斷奔波,今天難得有片刻放松,他可顧不著文明禮儀了,說不定等一會又要出去。
“那恭喜你,你的直覺很準確。”秦無雙說,“老莊窖的確是衛夫人最近幾年新辦的酒坊,自釀自銷。只不過衛夫人從來沒有對外公開過,很多人都不知道罷了。”
“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秦無雙瞪著徐鎮。
“認真的!”徐鎮繃著臉凝視他。
秦無雙撇了撇嘴。“只要你在這地方生活久了,就一定能聽到這些暗地里流傳的小道消息。”
徐鎮道:“你能保證這小道消息確切?”
“誰也沒有辦法保證。”秦無雙攤手,一臉無奈地說道,“就算我們去查,也是查不到的。因為酒神湖的那種小島,我們根本上不去,除非你讓知府大人出面,不過以目前的情勢,我覺得這樣的可能性并不高。”
這樣的可能性不是不高,而是近乎沒有。
知府大人早已吩咐過,調查時盡可能暗中進行,如今多次動調用了衙役,還沒有得出半點結果,反而事情越來越大,他雖然沒說什么,但很難保證沒有意見。而且就算知府大人愿意私下出面幫助,徐鎮也不好意思開口。
并且,鑒于衛夫人的玲瓏心機,他也不想大張旗鼓地進行,免得打草驚蛇。
“對了,你見過周二先生嗎?”徐鎮忽然想起,一直以來似乎都遺漏了衛夫人的丈夫。王大麻子曾說過,周二先生整日沉迷于酒樂聲色,不問家事。他有些奇怪,衛夫人怎么會看上這樣一個男人?
“沒見過。”秦無雙搖頭說道,“聽說年輕的時候是個大帥哥,和周老爺子一樣,常年在外闖蕩江湖,一手劍術還挺厲害的,據說還有個‘玉面銀劍’的外號,不過近些年卻變成了個酒色之徒,想必是年輕時風流又多金,武功還高,甚得女性歡喜,習慣了如此。”
玉面銀劍…沉思一會兒之后,徐鎮發現并沒有聽說過這號人物,不過江湖那么大,除了這富庶優美的江南外,還有號稱自古中原多豪杰的中原、充滿流寇與刀客的西北大漠,以及高手如云的京城。
這么多的地方,這么多的高手,有些人的外號沒有聽說過也正常。
只是——
一種無限大的可能性在徐鎮心中慢慢擴散,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
“我明白了!”徐鎮忽然大叫一聲。
“你明白了什么?”秦無雙被嚇了一跳,瞪著他。
“我知道周老爺留下來指證衛夫人的證據是什么了!走,我們去找王大麻子!”徐鎮霍然起身,滿臉都是抑不住的興奮。
十掌塘因為有個形狀像手掌的湖泊而聞名,這里風景優美,湖面如鏡,世人多稱之為明鏡湖。
沿著湖泊岸邊,一棟棟庭院靠山臨水。其中最為豪華的庭院當屬明鏡湖上的那一家。
明鏡湖又大又圓,離岸邊不遠的湖上有座小島,人工搭起來的木板橋橫跨岸邊與小島,將這座豪華庭院連通。
木板橋頭有扇木欄柵,因為豪華庭院中仆人并不多,也沒有護院,所以這扇木欄柵總是關閉著的,但今天卻一直都敞開著,似乎在等什么人來。
衛夫人站在閣樓上,眺望著明鏡湖,身上的長裙堪堪擺在地板上。
不知道為何,這兩天她總是感到有些心神不寧,這對于個一切都需要掌握在手中的女人來說,是極度沒有安全感的。她現在連看湖面都感覺像是蒙著灰的。
身后傳來腳步聲,有人登樓上來,到了身后。
“那門是你打開的?”衛夫人正在眺望那扇打開的欄柵。不用回頭,她也知道來者是何人。
能夠登上這座閣樓最頂層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周二先生。
“是我打開的。”周二先生走近長窗前,與衛夫人肩并肩,一起眺望著明鏡湖。
他身材高大,皮膚雖然不如年輕時充滿光澤,但菱角分明的臉頰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英俊瀟灑之態。
一身細麻長衫完美合身,頭發經過精心梳理撥到腦后,并且打上了油。干凈的臉,殘留的胡須根,表明剛剛刮過不久。修長而有力的手指,指甲修剪到了根部。
“你為什么…今天怎么想起來要打扮了?酒好像也沒喝?”衛夫人轉身,本想問他什么要打開那扇門,卻不料周二先生是這身打扮,雙眸頓時迸發出中奇異的光芒,似乎看到了極為稀罕的事情。
“今天是個很特別的日子,你還記得嗎?”周二先生面含微笑,眼含柔情地看著衛夫人。
衛夫人想了一下,搖搖頭,一臉歉意地說道:“我想不起來了。”
“三十年前的今天,我們在洛陽府第一次見面。那時候你十七歲,我也只有十八歲,沒想到一晃眼,已過去了三十年吶。”
周二先生望著鏡子般的湖面,長長的一聲嘆息,飽含了對逝去光陰的無限懷緬。
似乎被這氣氛所感染,衛夫人也怔怔望著湖面,跟著懷緬道:“是啊,一轉眼就三十年過去了,時間真的好快,如果能夠重新回到那時候該多好。”
周二先生忽然轉身,左手輕輕扶著衛夫人的肩頭,右手撫摸著她的臉頰,柔情柔聲道:“這三十年來,辛苦你了。”
轉而他的臉上又擠滿了痛苦,道:“我沒能盡到一個丈夫和父親該盡的責任,只會聲色犬馬,卻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推給了你!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男人!”
衛夫人滿臉迷惑地看著他,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發生了什么,她忽然感到這個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的男人好像變得陌生了。同時她內心的不安全感又強烈地升起,似乎有什么東西超脫了她的掌控范圍。
“你沒事吧?”她皺眉問道。
周二先生擠出幾縷笑容,道:“我沒事。只是突然有些感慨而已。”
衛夫人款款的道:“這些年來我已經習慣了。我也不也奢求你做些什么了,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她忽然笑了笑,含情脈脈地說道:“如今事業都還不錯,很快我們就可以積累足夠多的錢,什么都不用做了。到那時候,就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就我們兩人慢慢地渡過后半輩子好不好?”
周二先生眼里出現了股憐愛之色,輕輕地將衛夫人摟在懷中。“我想現在就去。”
“現在還不行,新購進的幾個租盤還沒有穩定。”衛夫人說,“再過兩年,就應該差不多了。”
她又抬頭看著周二先生,聲音又輕又柔,叫人聽了無不心軟。“再等兩年行不行?”
“嗯。”周二先生笑著,俯首輕輕吻上衛夫人的雙唇。
衛夫人閉著雙眸,臉上卻不經意間閃過一抹得意的笑容,就好像徹底掌控了某件玩具的小孩子。
忽然,左肋傳來一陣如同蟻咬般的絲痛。她低頭一看,發現了一柄從左肋插進自己身體里的匕首,而匕首的柄端握在周二先生手中。
她的笑容頓時凝固,擠出身體最后的余力,推開周二先生,已沒有余力站穩,搖搖晃晃即將跌倒。周二先生立即扶住了她。
周二先生臉上的肌肉在抽動,眼中已有淚花,哽咽道:“很快…很快我們就…就可以在一起,就…我們…兩人安安靜靜地…長相廝守。”
“為…為什么?”
衛夫人倒在周二先生的臂彎中,血染紅了她的長裙,她的聲音已變得有氣無力,不斷泊出的血正在帶走她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