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早上,天空飄著細雨,涼風蕭索。
周家莊園在郊外,背后靠山,前面不遠處有個天然的湖泊,邊上有條蜿蜒的道路,可供馬車策馬而奔。
莊園占地兩畝,兩重庭院,盡管不如白梅山莊肅穆莊嚴,但格調更加合適有錢人家起居,更有小院人家的氣息。
很少有比周家府邸位置更好的私人莊園;因為揚州一帶潮濕,也很少有像周家府邸這種全用木頭建造的院府。
每當夜晚,周家莊園的燈火倒影在湖中,五光十色,光隨著湖面的而動,吸引不少青年男女在此地幽會,因此這個湖泊又名情人湖。
但這一切已不復存在,從今以后,大概再也不會有情人來此地幽會了。
因為周家莊園已化作一片廢墟,非但沒有了璀璨的燈火,同時還有十八條冤魂纏繞在這個湖的上空,沒有哪對情侶會喜歡來這種地方。
十八具被燒成黑炭的尸體從廢墟中清理了出來,在廢墟邊上清理出來的一塊空地上,一字排開。
“哪具尸體是周員外?”秦無雙左手撐著油紙傘,右手拿塊錦帕捂住口鼻,臉色發青,應該是因為看到尸體而有些反胃。
“應該是這一具。”地方衙役指著其中一具身材頗為高大的尸體,“這具尸體是正室里清理出來的,那個房間一般都是主人居住。”
秦無雙皺眉。“周家的親戚沒人過來嗎?最好能來人指認!”
“正在趕回來的路上。”那衙役答道。
徐鎮蹲下檢查這具尸體,盡管已焦黑不可辨認,但發現脖子上明顯有道傷口,完全切開了咽喉和血管。
這是典型一刀封喉的特征。
只有刀才會造成這種粗狂的傷口,如果是劍,傷口必定會比較狹小、細長。
他又去翻看其他尸體,卻并沒有發現這種傷口,甚至沒有任何外傷。
“發現周員外的屋子,只有他一具尸體嗎?”徐鎮問道。
“的確如此。從凌晨開始到現在,現場全被翻了遍,只有這十八具尸體。這點小的可以保證。”衙役拍了拍胸口說道。
“周員外沒有妻妾眷屬嗎?”徐鎮問道。
根據衙役的話判斷,周員外昨夜是一人獨住。
這并不太像是地主老爺該有的生活。
而且周員外的年紀并不大,據說只有四十多,五十不到,正值壯年。
“周員外的妻子前些天去了銀州,剛剛已派人飛鴿傳書,估計還需要兩三天才能趕回來。”衙役說道。
“她怎么去了銀州?”徐鎮有些驚訝。
銀州距離揚州城可不近,策馬狂奔至少也兩天,若是驅駕馬車,三天也未必能趕回來。
“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也許周員外的表侄子清楚,但他現在還沒有過來。”衙役說道。
徐鎮緩緩點了點頭,又問道:“除了周員外之外,剩下的尸體是不是全都分散在各處?”
“是的,徐捕頭!”衙役眼中閃過一抹欽佩之色,這是他第二次準確預知現場的情況了,盡管不知道他為何能一眼看穿,但打心眼里佩服。
徐鎮雙眸雪亮,這么說來,這十七個人要么是被兇手以重手法造成內傷而亡,要么是被下毒毒死的。
結合周員外是被人一刀封喉這點,他更傾向于前者。
“帶我去看看發現周員外尸體的位置。”徐鎮說道。
從地基可以看出,發現周員外尸體的位置是內庭院的正屋,坐北朝南,的確是主人起居的臥室。
“當時周員外的尸體就趴在這個位置,面部朝下。”
那衙役指著一個從碳灰中清理出來的坑,里面用石灰粉畫有線條,看上去像是個人匍匐在坑里。
徐鎮環顧一眼四周,發現這大概是在臥室床前的位置,邊上還有一角沒有燃燒完全的木頭,正在冒著淼淼青煙。
值得注意的是,木頭上掛有把銅鎖。
“這東西本來就是這個位置的吧?你們有沒有動過?”徐鎮捂著口鼻蹲下去,用手扇走青煙飄在面前的青煙。
衙役側頭回想了一會兒。“好像動過了。不過當時就在尸體邊上,是清理覆蓋在尸體上沒有燒完的木頭時,掀到一邊去的。”
這時候,秦無雙撐著油紙傘走進來,也看到徐鎮面前那截木頭上的銅鎖,不禁問道:“這把鎖有什么奇怪之處嗎,為什么你們都圍著它?”
“看上去的確如此。”徐鎮將銅鎖連著木頭從一堆炭灰中拖出來,吩咐衙役:“提桶水過來。”
很快就有人提過來只裝滿了清水的木桶,徐鎮將木頭連著銅鎖放入水中,只聽得一陣“滋滋”。
提出來之后,再也沒有青煙冒出來,附在銅鎖表面的炭灰也被洗掉了。
“銅鎖被破壞掉了…”徐鎮喃喃自語道。
只見銅鎖的鑰匙口不知道被什么東西給破壞了,以一種夸張的方式撐裂著。
不難想象,內部的鎖芯已經被完全摧壞,鎖桿只是虛有其表地掛在鎖體上。
果不其然,徐鎮只是輕輕用力一拉,就將鎖桿從鎖體上拆了下來。
秦無雙盯著那把爛鎖。“這樣看來,兇手屠殺周家滿門的動機,應該是為了求財!”
“我看未必!”徐鎮緩緩站起來,沉吟著說道,“如果只是為了求財,似乎沒有必要造這么大的殺孽。就滿門屠殺的行為而言,更像是喪心病狂的仇家所為。”
這時候,衙役過來通報道:“徐捕頭,秦師爺,周員外的侄子周天廟過來了,要不要先帶他去指認尸體。”
“不用!”徐鎮搖搖頭。“讓他先過來這里,我有幾句話問他。”
周天廟年紀并不大,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歲,衣著打扮卻甚是浮夸。
一身光亮絲滑的錦衣,頭上扎著玉簪,腰間系著條大紅腰帶,腳踩一雙紅絲軟靴,似乎恨不得讓人一眼就知道他家很有錢般。
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蕭索,但并沒有多大悲傷。
“這位是秦師爺。”衙役介紹道,“這位是徐捕頭。”
周天廟是只是輕輕點點頭,并沒有出聲招呼,似乎并不關心眼前這兩人是誰,眉宇間頗有些傲色。
徐鎮也不在意,指著發現銅鎖的位置。“這件屋子是周員外住的吧,這個位置是不是立有個大柜子?”
“這正室一直都是我叔叔在住。至于那里有沒有大柜子,我并不清楚,我從來沒有進去過他的臥室。”周天廟淡淡地說道,“我想嬸嬸會很清楚,你們可以等她回來之后問她。”
“周夫人回來之后我們也會去請教她,但現在有幾個問題需要你配合。”似乎是因為周天廟的傲慢,秦無雙的聲音有些冷。
“秦師爺請問,草民定知無不言。”話雖如此,周天廟卻抬起下巴,僅是用眼角瞟了眼秦師爺,估計是覺得眼前這兩人態度有些軟好欺負。
“周員外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據我所知,沒有。”
“有沒有仇人?”
“沒有。”
“周員外最近在生意上有沒有什么糾紛?”
“沒有。”
秦無雙的臉色鐵青。
周天廟又補充道:“我叔叔是做田地米糧的,只需要在大米成熟之后,賣給東正米行即可,不存在什么糾紛。”
徐鎮瞇眼,這樣說來,周員外理應也認識沈白云。兩者接連被殺,會不會存在什么聯系?
不過他明白現在還不是問這個的時候,就說道:“好了,先去指認尸體吧!”
像秦無雙這般繼續問下去,也沒有太大意義。
周員外的尸體很快得到了指認。
“我叔叔天生缺少了半只耳朵,一定是這具!”周天廟指著從正室抬出來的尸體說道。
“這兩具應該是表侄子和表侄女,他們今年只有十一二歲。”周天廟又指著其中兩具較矮小的焦尸說道。
有衙役在一邊作記錄。
“這具應該是管家羅叔。”周天廟走到一具駝背的尸體邊上,“剩下的應該是護院和丫鬟。共有四個護院,五個丫鬟,還有個奶娘。”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嬸嬸的母親想必也在其中,但認不出來是哪具。”
“周員外今年貴庚?”徐鎮問道。
“剛五十。”周天廟答。
“那他的兒女怎么才十一二歲?”
“那是因為嬸嬸的年紀并不大,只有三十歲。”周天廟微微瞇眼,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徐鎮捕捉了周天廟眼底的光芒,但不動聲色,佯裝不知。“周夫人和周員外是怎么認識的?”
“據說是叔叔年輕時在外游歷認識的。具體過程不怎么清楚。”周天廟答道。
“哦?”徐鎮動容,“周員外年輕時出去游歷過?”
周天廟點了點頭。“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叔叔只有二十多歲,很好動,幾乎在家坐不住的。”
二十多年前,如今三十出頭的周夫人恐怕還不足十歲,難道那時候她已來到周家?
“周員外和周夫人是何時成親的呢?”徐鎮又問道。
“十二年前。”周天廟立即答道。
“你好像記得很清楚?”徐鎮盯在他臉上。
周天廟的臉色有些不自然,不敢與徐鎮對視。“那是因為嬸嬸嫁過來的第一年,就生下了表侄女,根據表侄女的年齡一推就想起來了。”
十二年前周夫人十八歲,的確是個很合適結婚的年齡,年少多情的少女鐘情于風流倜儻的浪子,非他不嫁,倒也合理。
只不過,難道周員外也癡癡等了她許多年。這在浪子身上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周員外沒有納妾嗎?在周夫人之前,周員外有沒有成過親?”徐鎮問道。
“這些事情和我叔叔被殺害有什么關系嗎?”周天廟似乎并不想回答這些問題,目光鎖在徐鎮臉上。
“目前還不知道哪些線索會有用,但想要破案就必須要收集足夠多的線索。”徐鎮與他對視,反盯在他臉上。
感覺眼前這白衣捕頭的目光想是要刺進血管中般,渾身不舒服,周天廟不得不垂下頭。“嬸嬸是我叔叔的唯一一個交往的女人。他和別家少爺不一樣,不是那種花心的人。”
徐鎮點了點頭,不過只聽取了前句,周員外是個怎么樣的人,并不是決定于他身邊人的印象。
頓了頓,又問道:“周夫人的母親今年貴庚?”
“和我叔叔差不多。”周天廟答道。
“這樣啊…”徐鎮的目光微微凝結,“周夫人去了銀州,原因你可知道?”
“這個我并不知道,沒有什么事情,我一年到頭也沒來幾次這兒。”周天廟答道。
徐鎮點點頭,表示了解,心想看來一切都需要等到周夫人回來之后才能展開了。
焦黑的尸體被運回衙門,仵作做過詳細檢查之后,很快就給出了詳細報告。
“周員外死于刀傷,兇手一刀砍斷了他的氣管和血脈,失血致死。”秦無雙放下長達十頁的仵作報告,看著徐鎮,“剩下的十七人,都是被震碎了內臟而死亡。”
徐鎮正在往火爐中添木炭煮茶,還沒有看過報告,但對于結果絲毫不意外,早在現場的時候他就預料到了。
“說一說你的推斷。”徐鎮淡淡說道。
“屠殺周家滿門的兇手,會不會就是劈傷九目大師雙眼的人,氣功應該能做到震碎人內臟吧?”秦無雙斟了兩杯茶,緩緩道。
“的確可以,不排除這個可能。”徐鎮點點頭,“但也可能并不高。”
“怎么說?”秦無雙盯在徐鎮臉上,臉色有些驚訝。
徐鎮并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長身而起,緩緩踱步。“周員外死于刀下,這十七人卻死于氣功,我懷疑兇手有兩個人。”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我看過周員外脖子上的那一刀,傷口很犀利干脆,部位也很刁鉆,像是專精刀術的人所為。精通刀法同時還氣功大成的人,近乎不可能存在。”
“為什么?”秦無雙不解地問道。
“刀法講究狂猛,大開大合,練習刀術的人,大多內心暴躁。而氣功恰恰相反,是細水長流的功夫,以氣練心,尤其講究涵養功夫,與刀術相背而馳,很難想象能同時氣功和刀術登頂的人。”
秦無雙似乎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對武學了解不深,對徐鎮的理解無法做出評價,不過他覺得徐鎮不會理解錯,畢竟是頂尖的劍術大師。
“這么說,應該是團伙作案了?”秦無雙的臉色有些難看,“揚州突然之間出現這么多秘密高手,難道江湖又要不平靜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