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二十八章 院內會診

  全達明將信將疑,緊張的表情卻舒緩不少。他指著化驗單,問:“你得出這個結論的依據是什么?不會是安慰安慰我吧?”

  蔣湘峰說:“你先別急,我們下午請胃腸外科、麻醉科、消化內科專家來會診,多聽聽醫學專家的建議,有好處。專家會站在各自學科的角度,給一個更中肯的結論,制定更加完美的個性化治療方案。”

  全達明內心的煎熬無與倫比,生活就是這樣,既有“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快意人生,也有“凄凄慘慘戚戚”的悲慘遭遇。一生大起大落,享盡繁華,晚景凄涼,最難接受。看瀑布,都喜歡看落差大的,過日子,卻沒人愿意接受這種落差。景色太美,往往很虛幻,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太少了。他去過很多地方,看過很多瀑布,沒想到自己的人生也會像瀑布一樣,落差這么大。落差越大,說明摔得越狠。那些從瀑布上游砸下來的水,即便是摔成水花,也是粉身碎骨之后的瞬間綻放。

  院內會診的結論是,全達明不適合手術。專家們的觀點驚人一致,他的凝血功能太差,術中發生大出血的機率成倍增加,一旦止不住血,就是無法挽回的悲劇。專家們建議先化療三個療程,當然,也可以聯合中醫保守治療。得知會診結論,全達明鬧著要出院:“既然你們醫院做不了手術,我就不住院了。早晚是個死,不受這份罪了。”

  壞情緒一旦爆棚,就像刀子斜插在心臟上,像魚刺橫梗在喉嚨里,讓人失去理智。信心,是腫瘤患者的支撐,是活下去的拐杖,蔣湘峰不會強行制止。這個時候強行制止,就是在火把上澆油,刺激他的神經過度興奮,做出更加不理智的事兒。他靜靜地看著全達明發火,此時,讓他把邪火發出來,更加有利今后的治療。主動接受事實,比把道理強加給他更現實。全達明也算是走南闖北的人,道理應該懂得不少,此時無聲勝有聲。有一些病人和陪護,三三兩兩伸長脖子往門縫上湊,看熱鬧的眼神比學生的求知欲還強烈。蔣湘峰打開門掃視一遍,大家就乖乖地回到各自的病床上去了。

  全達明雙手捂臉,嚎啕大哭。世界那么大,世上的人那么多,腫瘤怎么會瞄上我?對了,也許在我一口灌下一瓶茅臺的時候,腫瘤就跟我成了好朋友;也許在我流連夜宵,不醉不歸的時候,腫瘤就跟我結為金蘭;也許在我縱欲無度的時候,腫瘤就跟我如影隨形。平時,它們潛伏下來,慢慢消耗我的機體,讓我消瘦,讓我無力,讓我反酸,讓我吐血。等我的機體抵抗能力下降,它們就露出猙獰的面目,肆意糟踐我,啃噬我。我恨自己!發泄完了,全達明蹲在墻角,腦袋蔫蔫地耷拉在脖子上。他不知道路在何方,前方,看不到一絲希望。他想起一句詩“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雖說是理工男出身,他還是喜歡韓愈的這句詩。詩文上下句不記得了,這一句卻總是在他腦海里浮現。當年,單位改制的時候,他常默念這句詩,后來發達了,就不念了,再后來,就是合伙人將他從房地產開發公司踢出局的時候,他也常常默念。

  “我相信你不是一個輕易屈服的人。”上官雪瑩的聲音,像從他的內心深處破土而出,震撼他的靈魂。

  蔣湘峰伸出手,將他拽起。他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蔣湘峰另一只手環住他的上半身,說:“談癌色變的年代早已過去,現在我們有很多辦法對付你這種疾病,雖然過程比較長,痛苦也不可避免,但只要我們能齊心協力,沒有攻克不了的病痛。我們最擔心的,是你被自己打到,沒有信心和疾病抗爭。”

  全達明躺在病床上,身子軟塌塌的,像紙糊的。他感覺靈魂已經出竅,生命即將走到盡頭。這一輩子,就這么完了?我完了!我就是個混球王八蛋,活該有今天的下場,這是報應。他發達時,就將妻子和孩子就忘到了腦后。可是,現在他是那么急迫想見到他們。他們,才是他的親人,他卻傷害母子二人這么深。他對上官雪瑩說:“我要見她。”

  上官雪瑩知道全達明說的是前妻杜江云。她說:“為什么?你說個理由,也許我會將你的信息轉告給她。”

  全達明的眼角泛起滴滴濁淚:“不為什么,就是想見她。”

  上官雪瑩說:“我沒有義務代替你去再次傷害她。”

  全達明將手表摘了下來,說:“你把這塊手表帶給她。”

  上官雪瑩不好拒絕,她接過手表,仔細端詳一會兒,說:“這塊手表很昂貴,價值至少是一套三居室。好吧,你信得過我,我可以把這塊手表轉交給她,她接不接受,我不知道。”

  全達明別過臉去,生機盎然的城市猛然鋪滿雙眼。最常見的樟樹,一株一株整齊列隊,在街道兩旁吐出嫩綠的葉片兒,迎春花金黃金黃,點點炫耀風姿,給他灰暗的世界,帶來一絲絲亮色。

  不能做手術,不適合放療,不能自己吃東西,不能多喝水,不能…蔣湘峰為全達明制定了一套治療方案,化療藥,營養藥,輸注紅細胞,治標也治本,標本兼治。抽出用來減壓的胃管,放置胃空腸管,輸注營養物質,補充被惡性腫瘤過度消耗的體質。治療都跟上去了,余下的事情就是護理和觀察。輸注化療藥,副反應較重,全達明昏昏噩噩,嘔吐難受。有幾次,他自己拔掉液體,拔出胃空腸管,摘下氧氣面罩。但他頂不住一次次襲來的劇痛,每次都是大汗淋漓。上官雪瑩帶著夏小荔一次又一次為他重復輸液,插胃管、氧氣管。次數多了,夏小荔說:“全達明,你再拔掉輸液管和其他管子,我就不給你用止痛藥。”夏小荔這一招,鎮住了全達明。

大熊貓文學    向癌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