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洪武三年,317年。
鄴城。
恢弘的宮殿中,兩個神情憔悴的人匍匐在地上。
他們雖然都穿著嶄新的衣服,但是臉上的神情卻都是非常的糟糕。
就如同是遭受一番大劫難一般的模樣。
其實,他們的確是遭受了一番生死劫難。
這兩個人正是從江東逃到北方的劉隗、刁彝。
其中刁彝正在涕淚橫流的陳述著。
“臣的父親,已經年近七十,卻是遭到了王敦追兵的毒手,不僅慘遭橫死,還被那賊子暴尸街頭,臣愿意為陛下獻上江東軍情地理的詳情,只求陛下發兵踏平王敦等賊寇的巢穴!”
聽到刁彝的這一番話后,劉預臉上也是露出凝重的神情。
不過,這倒不是對于刁彝的建議有什么動心。
王敦和司馬睿父子之間的爭斗,早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現在僅僅是死了一個刁協,就已經是王敦非常克制了。
要知道,刁協劉隗等人在建議晉帝司馬睿削弱王敦權勢的時候,可是提出過要殺瑯琊王氏全家的狠話的。
現在看來,也就是劉隗、刁協等人沒有得逞。
否則死的是王敦的話,只怕瑯琊王氏都要被滅族了。
“刁協之死,朕也實在是惋惜。”
劉預嘆了一口氣之后,裝模作樣的說道。
“不過,現在國中忙于討伐漢中的巴氐賊寇,暫時無力勘平江東宵小。”
“刁卿率領宗族棄暗投明,至于報仇雪恨,那必然是遲早的事情,只要好好為國出力,就能盡快積攢國力,以便征討他們。”
現在的漢軍主要是針對北方的鮮卑各部,還有漢中一帶的巴氐李雄等人。
對于陷入內斗的江東眾人,劉預并沒有太大的心思去插手。
長江天險,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
更何況,現在的江東可不是后世宋明時代的富庶繁華之地。
大片大片的沼澤荒地,才是這個時代江南的正常景象。
劉預就算是費勁把江東攻略下來,也得花費大力氣去與江東的土著豪族們扯皮;。
還不如留給王敦等北方士族和皇帝、土豪等人互相爭斗呢。
等到他們爭斗的差不多了,劉預也有了充足的實力,就可以痛快的一舉拿下。
“陛下,王敦此賊素來兇殘,這一次舉兵作亂,晉帝父子已經不能制衡,只需要稍加手段,必然可以獲得大批的土地,根本不需要耗費一兵一卒。”
刁彝依舊是繼續說道。
自從在建康城外與自己的父親刁協分別之后,刁彝就率領部分賓客先行抵達了京口。
在那里等待了一天之后,并沒有等到前來匯合的父親刁協。
反而是等到了刁協在對岸的江乘被追兵殺死的噩耗。
悲痛欲絕的刁彝立刻領著家眷從京口逃跑北上。
王敦既然已經殺掉了自己的父親,那就絕對不可能放過刁氏一族的。
京口的皇太子司馬紹也已經是自身難保,自己還是早早跑路為妙。
不過,刁彝在跑路之前,卻是偷偷把京口府庫中的淮南江北的戶冊、地圖等重要文書裝了滿滿一大車拐帶跑了。
“刁卿,此話何意?給朕詳細說說。”
劉預一聽,竟然還有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撈到好處的事情,立刻就是來了興趣。
“陛下,晉太子司馬紹在淮南練兵數萬,雖然只有精兵一兩萬,但是受眾丁口卻有數萬之多。”
“這些人全都從北地南逃的流民,此時王敦已經取得了權勢,絕對不會再把他們留給晉帝父子為兵的。”
“不僅要侵奪淮南的土地,這些丁口士兵也都會被變成王氏等豪族的部曲田客。”
“陛下在中原愛民如子的美名,早已經傳播到了淮南,若不是皇太子司馬紹寬和仁愛,這些流民早就北返家園了。”
劉預聽到這話,心中倒是十分的贊同。
淮南一帶的流民,全都是北方的流民。
若是晉室皇太子司馬紹給予了非常好的待遇,這些流民是絕對不會為他們所用的,早就紛紛逃回北方的家園了。
“王敦既然已經得勢,那何不保留他們的土地和待遇,豈不是能得到數萬精兵?”
旁邊的公孫盛故意問道。
畢竟,按照刁彝的說法,淮南的這些流民在皇太子司馬紹的手中,是近乎于漢軍府兵的待遇,只不過操練時日太短,還沒有形成很強的戰斗力。
若是王敦能把他們都繼續保留下來,那就可以繼承這些軍力。
刁彝聞言,立刻是搖了搖頭。
“不會的,王敦等人皆是出身高門大族,對于寒門尚且瞧不入眼,又怎么會理會什么兵戶、農奴的意愿。”
“這些人就算是能保留自己名下的職田,也將會頂著瑯琊王氏等高門的部曲名號!”
對于這一點,劉預也是非常贊同的。
王敦為首的北方士族,在南渡之后,最為重要的就是宗族直接控制下的農奴和私兵。
而這些人的來源,除了極少數從北方帶來的之外,其余的絕大部分都是從南渡的流民之中獲取的。
這些流民若是漢軍一樣府兵,那就是朝廷的兵馬,王敦等士族門閥只能領帶一時,并不能統領一世。
只有把這些流民從國家的‘軍人’,變成士族門閥的‘私兵’,才是最為保險的。
而在士族門閥的眼中,部曲私兵的地位,并不比牛羊牲畜高到哪里去。
說不定還不如幾匹涼州駿馬更加令人在乎。
“刁卿的意思,是能把這些鼓動起來嗎?”劉預意味深長的問道。
“不錯,臣手中有淮南的土地兵冊,又通曉各郡縣軍頭的底細,只要陛下授意,臣一定可以鼓動他們作為內應,反抗王敦等賊人。”
“就算不能以淮南之地臣服陛下,也絕對可以獲得數萬丁口北返。”
刁彝說這番話的時候,已經是咬牙徹齒一般。
他已經知道,劉預多半不會馬上派兵替他報殺父之仇。
但是,刁彝心中必須要找一個能盡快報復王敦一二的手段。
哪怕這個手段效果實在微弱,也總能出一口惡氣的。
“刁卿手中,真的有淮南的土地兵冊?”劉預緊接著好奇的問道。
“臣不敢妄言,的確是有九成九的戶籍兵冊,而且還有幾乎所有郡縣的輿圖!”刁彝非常認真的說道。
劉預聽到這里,不禁看了旁邊的公孫盛一眼。
二人都是同時露出了稍許的震驚。
這個刁彝辦事,還真是非常的狠辣果決。
這些非常重要的戶籍兵冊,絕對是偷偷帶出來的。
有了這些東西,劉預就可以非常輕松的在淮南攪風攪雨。
而相應的,司馬睿父子卻再也沒有了翻身的機會了。
不僅僅王敦要侵奪他們的心血,現在劉預也是肆無忌憚的挖墻腳了。
“司馬紹曾經那么的信任你們父子,如今一朝事變,竟然能如此決絕的挖了司馬紹的老底,也是在是狠人一個。”
劉預對于刁彝的冷酷,竟然產生了幾分欽佩之情。
畢竟,能這么干脆的把舊主賣的一干二凈,還真不一般人可以做出來的。
在現在非常重視聲名的時候,還能非常大方的干出這等事情,可以想見刁彝對于報殺父之仇是何等的執著了。
“好,朕就準許了。”劉預非常高興的說道。
他才不管刁彝到底狠不狠,心腸毒辣與否,對于自己并不太重要。
只要刁彝能從淮南拐帶回來幾萬精壯流民,那就可以相應削弱江東的潛在威脅。
“臣一定不負陛下所托。”刁彝立刻就答應道。
“不過,你若是辦這件事情的,是不是還需要錢財官爵?”劉預問道。
自從與江東講和會盟之后,雙方就已經不再主動接納對方的逃人了。
對于漢國的政策,那些淮南的流民也未必肯滿意,畢竟他們在淮南可都是‘人上人’的職田兵,可比在中原做普通百姓強的多。
“只要給他們軍府兵的身份,也就是足夠了。”刁彝非常干脆的說道。
從京口到鄴城的逃亡路上,刁彝對于漢軍府兵的待遇已經是非常的了解。
對于淮南的兵馬來說,完全就是相同的優待。
“數萬府兵,恐怕沒有那么多土地啊。”
公孫盛一聽,立刻就是皺起眉頭說道。
劉預一聽,也知道公孫盛所言不虛。
對于這些‘軍府兵’來說,必須要有適合耕種,并且水利良好的良田。
否則再現墾荒的話,根本支撐不起來半脫產的士兵。
“的確如此,六州的良田,大部分已經有了分派了,若是一兩萬人,還是可以安置的,若是再多,那就有些吃力了。”
劉預也是點點頭說道。
淮南的流民兵馬素質如何,他也都一抹黑呢。
若是都按照軍府兵的待遇給予分派,那恐怕會有許多濫竽充數的人。
這種事情,還是要非常謹慎一下為好,畢竟說出去的話,再輕易更改,就是要失信于人了。
“淮南的流民和兵卒雖然有數萬,但是能比肩王師府兵的人數,應該只在一兩萬人,再除去一些被王敦戰敗俘虜的人,恐怕只有一萬人。”
“臣只要一萬軍府兵的名額,再給予若干張官爵告身,就足以領數萬精銳盡數北來。”
“不把淮南搬空,臣絕對就不再姓刁!”插pt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