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出身高門士族的人,原本按照魏晉風流的標準,那都是妥妥的三公九卿預備役。
但是,在如今的青州漢國,不管是出身多么高貴,祖上多么的闊綽,就算是四世三公,或者是五世三公,都需要按照才能大小,等待著尚書臺吏部的考核錄用。
要不是迫于漢軍府兵們的刀槍,大部分的高門士族早就是舉兵造反了。
如今他們最大的本事,也就是躲藏這都城的宅邸中暗暗的埋怨痛恨。
至于他們為什么不肯老老實實的呆在家鄉,學當年餓死不食周粟的圣賢?
那當然是圣賢的結局并不是他們想要的。
這些高門士族中人,大多數都是痛恨高官顯爵的不再易得,而并不想因此徹底與官爵名位絕緣。
有氣節的圣賢畢竟是餓死了,哪里有鐘鳴鼎食的暢快!
所以,雖然心中裝著諸多的埋怨,但這些士族子弟們卻依舊想盡辦法在都城之中謀求一些清流上品的差役。
要是實在是沒有辦法,其中的許多品德‘惡劣’之輩,竟然開始謀求一些濁官以進身。
不少的士族名望聽后,都是對此大搖其頭。
紛紛都是感嘆這些高門士族子弟污墮了家門,讓他們的姻親、故舊等也都是遭受到了恥辱。
此間的種種幾乎是天天都在盧子城中上演著。
對于這些事情,早已經把耳目遍布城中的劉預當然知道。
在得知這些消息后,劉預更是暗中派人在士族之中廣布流言,讓他們彼此之間產生矛盾。
他自己更是對那些肯屈服的士族子弟大加拔擢,雖然依舊是在中層官位之間,但是其中的特殊照顧卻是有目共睹。
幾個交鋒下來,原本還能暗中抱成一團的士族子弟們,立刻都是土崩瓦解了。
“陛下此計甚是精妙,那些士族子弟現在都是天天忙著彼此之間打嘴皮子,根本沒有什么時間去談玄論道了!”
負責此事的公孫盛非常高興的說道。
他出身河北冀州,從青年時代就歷任晉朝州郡官員的幕府,對于那些高高在上,卻又是大多無所作為的士族子弟深惡痛絕,或者說是羨慕嫉妒恨。
如今在青州漢國的強權之下,這些士族子弟還不是乖乖的作了濁流的同流。
“哈哈哈,不管是打嘴皮子也好,還是真刀真槍的角斗也好,只要這些士族子弟再也不能抱成一團,那將來就可以慢慢的收拾他們了!”
劉預對于這個結果,也是非常的高興。
甚至于,這一系列的效果都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要知道劉預的計策其實并不是什么太高端,無非就是派人混淆視聽,讓本就松散的各家士族之間彼此猜忌,再加上利用手中的權力,讓一部分人成為‘新朝’的恩榮者,以此來加強分化。
就是這么簡簡單單的幾首小計下來,竟然讓那些士族子弟們自相亂戰了起來。
“哼,這些士族雖然家學淵源,但是膏粱食盡,卻不知書者也是不少,往日里不能實政,只會暗中誹謗朝政,如今他們自顧不暇,倒是少了以后的麻煩。”公孫盛松了一口氣說道。
西晉時代的士族門閥雖然也早已經是勢力強大,把持了中央地方的人事大權,但是此時的士族門閥還沒有徹底墮落成以后那些不分馬虎的無用之輩。
其中的許多人還是有些很強的實干之才的,只不過是遭到風氣的影響,漸漸的墮落下去的。
“少了這些蒼蠅鬧騰,以后就可以少了許多麻煩了。”劉預也是點點頭。
“陛下,如今皇長子出世,將來啟蒙宗師之事,可是已經有了定奪了嘛?”
在見到劉預的態度后,公孫盛忽然是說出來了這么一句。
“什么?”劉預聞言,臉色就一陣尷尬。
“啟蒙的老師?”
“對啊!皇長子將來必定是陛下的儲君之選,宜早早定下輔佐啟蒙之師!”公孫盛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
“可是他才出生不到一個月啊。”劉預臉上幾乎是布滿驚訝。
在皇后王則誕下皇子后,幾乎整個盧子都城的將領官吏們都是齊呼萬歲。
從此以后,他們的天子就是有了繼承人了。
“正是因為如此,才需要早早給皇長子加儲君之位,然后選德高望重著輔佐教之。”
公孫盛立刻就是把自己的一套結論給倒了出來。
在公孫盛看來,如今天下亂戰的局面才是剛剛開始,原本劉預沒有繼承人的時候,許多的將領官吏們都是提心吊膽。
畢竟,如今這個青州漢國其實非常的脆弱,全是靠著劉預及其小圈子里的部將們維系著。
一旦劉預遭遇了不測,那這個權利群體連一個能服眾的繼承人都沒有了,將會瞬間土崩瓦解。
現在劉預有了自己的兒子,最佳的辦法就是立刻封其為皇太子,然后再選拔一群軍政人才充任太子的老師。
其實也就是以皇太子為中心,再新建一個官吏的預備役。
聽到公孫盛的話后,劉預的臉上表情沒有變化,仿佛一如往常。
但是,在劉預的內心中卻是瞬間布滿了懷疑、猜忌和警惕!
這個公孫盛到底想要干什么?
按照他的這么一套辦法下來,這不是給皇太子選備老師啊。
這他麻麻的是給自己交代后事啊!
“先生,你這一番話,可是讓我所思良多啊!!”
劉預最后不禁語氣都是陰惻惻了起來。
對于劉預的變化,公孫盛當然也是察覺到了 但是,公孫盛卻是渾然不覺,仿佛自己并沒有做出什么令人猜忌的事情。
他大方的繼續說道。
“臣知道陛下心中所想!”
“但是,就算是如此,臣也要如此堅持!”
“那你到底是何意?”劉預已經充滿了不滿。
“陛下,如今社稷有后,可謂是祖宗庇佑,但是陛下也是知道,如今天下年年歲歲都是軍戎不斷。”
“陛下身為諸軍所望,自然是少不得領軍出戰。”公孫盛滔滔不絕的說道。
劉預的臉色這時候已經是黑了下來。
這都說到領兵出戰了,還要提前布置儲君的班底,這是咒著自己戰死沙場?
“一旦領軍在外,一年半載不能回轉都城,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但是把朝中大權只是留給三臺處置,一旦出現變故,恐怕彼此不能統御相制。”
原來,在公孫盛的建議中,是想要以皇太子另立一套預備班底。
等到將來劉預不能處置京城事務的時候,就可以再以這些人來處理。
劉預聽了這個辦法后,怎么想都是覺得多此一舉。
“不對啊,先生!就算是朕出征在外,也肯定會留下臺省官員處置朝政,還需再多費功夫,另外置辦豈不是自找麻煩。”
劉預的話說道這里,已經是對于公孫盛沒有什么猜忌了。
這么多余,或者說是自找麻煩的玩意,簡直就是對自己智商的侮辱啊。
如此糟糕的想法,就算公孫盛想要暗算自己也不可能用這么蠢的辦法。
“陛下,臣有此建議,自然有臣的理由。”
公孫盛說道這里的時候,已經有了一些遮遮掩掩的架勢。
劉預這時候看到公孫盛的表情凝重,似乎對于剛才的‘愚蠢’建議,有著獨特理由。
不過,現在殿中侍從眾多,人多眼雜之下,讓公孫盛有些不便開口。
劉預剛剛想要屏退眾人,準備專門聽公孫盛說道一二的時候,殿門外的內侍忽然高聲的通報。
“啟稟陛下,豫州的緊急軍情!”
聽到這句話后,公孫盛原本欲言又止的話,就是徹底收回了。
他想著劉預說道。
“陛下,軍情為重,臣的理由,過后再說也是不遲!”
劉預見狀,也就不再耽誤。
“傳來!”
很快,劉預就見到了這豫州傳來的緊急軍報。
隨著劉預的覽閱,他的手中卻是不抓做了一團,最后更是把軍情文書直接攥成了一個紙球,狠狠的拍到了案幾之上。
“該死的羯胡!”劉預痛斥一聲,洪亮的聲音把殿中諸人都是嚇得跪地俯首,所有的人都是大氣不敢出。
“陛下為何如此失態?”公孫盛也是一驚。
他想著,難道是豫州被胡虜攻掠了哪座城池?
不應該啊,豫州的城池基本都是新加固加高的,別說是一些只善于抄掠,卻不善于攻城羯胡人了,就算是屠各匈奴人來了,也是不可能這么快攻破哪一座城池的。
“羯胡在陳留郡故布疑兵,讓郡中諸城都是緊閉城門防守,卻是讓羯胡的正兵早早南下了陳郡。”
“不過是五天的時間,這些羯胡人就已經攻掠大小塢堡十三座,超過萬人被殺或者擄掠。”
聽了劉預的話后,公孫盛卻一陣疑惑。
“不對啊,陛下,豫州的大小塢堡不是早早就布防完畢,連塢堡墻壁都加固加厚了嗎?怎么還會如此的不堪一擊?”
“這些被襲擾的塢堡,都是從司州剛剛逃來的新戶,別說像樣的塢堡了,連一把鋤頭鐮刀都是得想盡辦法,才能讓所有人都用上。”劉預對于這些豫州的流民很是清楚,都是一些實誠人,但是卻是缺少軍備的存在。
“萬人啊!”
“超過萬人啊!“
劉預一陣陣忍痛說道。
這些司州的流民足足有數萬,好不容易定居下來后,可都是花費了大批的糧食錢財。
如今卻連本錢都沒有還給掙回來呢,卻是白白損失了一萬多。
“陛下,胡虜大張旗鼓的進入豫州滎陽,然后又是一路向東進入了陳留郡,遠來是想要南下陳郡!”公孫盛有些若有所思的說道。
“這些胡虜,竟然不攻城略地,似乎是專門要為了殺人而來。”劉預有些臉色陰沉的說道。
在這一份軍情之中,那些該死的羯胡人,幾乎是把沿途遇到的,并且能攻破的塢堡的反抗者全都是屠戮殆盡,然后又是焚燒了一切帶不走的糧食、錢財等物。
最后是把幸存者全都裹挾著往前而行。
“燒光糧草?”公孫盛一聽到這個,立刻就是眉頭緊皺。
這些兇殘的羯胡人燒光了糧草,那可不僅意味著要讓追擊的漢軍沒有糧草補給。
更為可怕的是,肯定是羯胡人有了更加好用的‘糧草’。
“胡虜隨軍者,往往都是背負糧草財貨,一旦有體力不支虛弱者,立刻就會被胡虜殺掉分食,就如同是宰殺牛羊一般。”
劉預在剛剛的軍情中,可是看到漢軍探馬回報,在胡虜往南行進的沿途上,有著大量的人骨遺骸,上面的肉都已經被剔的干干凈凈,并且好多都是布滿了人的牙印。
“吃人?羯胡又是吃人?”公孫盛也是又驚又怒。
原本在劉預的計劃中,整個豫州、兗州有可能遭受胡虜襲擊的地方,都是本著相互守望的架勢來的,一旦某地遭到襲擾,那其余城邑都是要及時支援。
如今胡虜用了謀者疑兵之計,讓陳留郡的每個城邑都是覺得自己才是羯胡的進攻點,從而破壞了他們的相互守望。
而后在漫天寒冷中,只要漢軍堅守城池,到了三冬的匈奴人也只能如此挨著了。
“這些胡虜兇頑至此,若是不徹底消滅他們,則中原將會永無寧日。”劉預憤憤的說道。
作為四戰之地的中原,基本沒有什么山川險隘的防守優勢。
再加上這些胡虜游騎的來去如風,要是不把他們徹底消滅,這一帶肥沃的土地將會受到極大影響,不可能成為漢軍物資兵源的補充地。
“陛下,這些胡虜如今已經是往南逃走了,一旦入了豫州南部,那里就是江東的地盤了,只怕再要追擊,就要增添不必要的麻煩。”公孫盛說道。
作為漢晉雙方的勢力劃分,豫州淮西一帶屬于比較敏感的地帶。
特別是現在江東司馬睿在京口大肆擴張勢力,極有可能做出背盟的舉動。
劉預對此卻是不太擔心。
“司馬睿父子在京口想著勵精圖治,看似對于我們威脅很大。”
“但是其實,還有人比我們還要著急,還要害怕,恐怕根本不用我們出手,就會有人對他的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