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年,初冬,十月。
第一場雪已經飄落了下來,大地上薄薄的一層雪花,宣示著又是一個寒冷的冬季。
自關中門戶潼關東出八十里,就是司州弘農郡湖縣。
匈奴皇帝劉聰此時率領的匈奴漢隊已經抵達了湖縣。
這數萬匈奴漢隊剛剛在關中擊敗了晉軍司馬保、索綝等部,已經把整個關中雍州的精華之地占為己有。
連戰連敗的關中晉軍已經是不可能再反攻長安,如此情況下,劉聰才終于騰出手來率軍馳援洛陽。
按照匈奴皇帝劉聰的設想,當他擊敗秦州晉軍司馬保等人之后,洛陽的守軍應該還在抵抗敵人。
而頓兵城下的晉軍在得知匈奴援軍到來的時候,一定會非常的驚慌。
要是晉軍不肯撤圍依舊在城下繼續圍攻的話,那匈奴皇帝劉聰就可以與洛陽守軍里應外合,一舉擊潰晉軍。
如果晉軍聽聞援軍到來就撤退的話,那幾乎全是騎兵的匈奴漢隊,也可以從容不迫的展開追擊。
相比較而言,這種追擊戰更是劉聰所希望的。
畢竟,如今的天氣已經是相當寒冷,逃跑的晉軍一旦被匈奴騎兵追上擊潰之后,就算他們四散逃亡,在沒有了糧草輜重的支持下,那些逃跑的晉軍士兵也很難逃過饑餓和寒冷。
一切都是盡在掌握之中,哪怕東邊偽漢的軍隊前來增援他們的友軍,在騎兵機動的優勢面前,匈奴皇帝劉聰也覺得能拖垮那些步兵。
但是,當匈奴皇帝劉聰率軍抵達弘農郡湖縣的時候,卻是得知了讓他從來都沒有想到過的情況。
“什么,洛陽丟了!?”
剛剛抵達湖縣的匈奴皇帝劉聰在得到前軍斥候的回報后,簡直是又驚又怒。
他驚訝的是,晉軍或者青州賊竟然能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攻破洛陽。
要知道,就算是洛陽城防有些殘破,那也是高逾兩丈的厚重城墻啊。
至于怒氣,自然是對于洛陽守將朱紀而來的,這個左部匈奴的親貴竟然如此無能。
“怎么得到的消息?可否確實?”
劉聰又繼續追問道。
前軍的探馬將領立刻回答道:“陛下,是斥候軍的兒郎碰到了從洛陽逃來的潰兵,應該是確實的消息。”
“王敦竟然如此有能耐嗎?我當初怎么沒有如此發覺?”
匈奴皇帝劉聰立刻就是一陣郁悶。
當初他隨穴兄弟劉淵一起在洛陽為人質的時候,早已就與這個王敦打過交道。
在劉聰的印象中,這個瑯琊王氏的子弟雖然有些才學,但是更多的是占據了瑯琊王氏高門士族的名氣,真正的氣魄手段其實并沒有入劉聰的眼中。
哪知道,偏偏是這個當初自己瞧不上的王敦,竟然能在一個月之內,就由荊州北上連克數城,甚至于洛陽都是如此輕松的被奪取了。
劉聰想到這里的時候,心中已經沒有了開始時候的從容不迫,這個變故一出,他的計劃已經完全被打亂。
“來人,傳朕的命令,召諸軍將帥前來議事!”
侍從得令后,立刻出去召集匈奴漢軍的軍頭去了。
等到諸軍將帥聚集到劉聰面前的時候,劉聰把洛陽丟失的消息告訴給了眾人。
眾人聞言都是大驚失色,簡直就是不敢相信,紛紛開始打聽這個晉軍主帥王敦到底是如此做到的。
此時,按照匈奴皇帝劉聰的命令,前軍斥候已經把遇到的那幾個潰兵帶了過來。
當這些潰兵把失敗的經過各自分說之后,劉聰和眾人都是一陣陣的心驚。
“想不到晉虜竟然掌握了如此利器,怪不得洛陽城守不住!”
車騎大將軍呼延晏嘆息的說道。
“要我說,還不是因為那個朱紀實在是太蠢,哪能讓敵人在城外輕易的布置器械,應該出擊盡數搗毀!”
中山王劉曜非常不滿的說道。
其余的一些匈奴將領聞言之后,都是紛紛贊同。
但凡守城的時候,不知道主動出擊,搗毀敵軍器械和設備的將領,都統統是庸才之將。
這個朱紀不僅沒有主動出擊,就連固城自守都是如此無能,簡直就是十足的廢物。
劉聰聽到這些話后,整個臉非常的陰沉,心中早已經是十分不快,畢竟這個朱紀可是他親自任命的。
“好了,如今洛陽已經丟了,不要再說什么朱紀無能不無能了,還是想辦法怎么應對吧。”
一名將領看出來劉聰的不快,立刻出言說道。
眾人聞言,也都是不再罵那個無能的朱紀了,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想辦法把洛陽奪回來了。
洛陽已經丟掉一次了,如今再一次丟失,要是不能奪回來,那匈奴漢國的威望可就要盡數喪失了。
沒有了威望之后,如何能再繼續號令諸部戎胡?
“朕召你們前來,就是為了此事!”
劉聰立刻說道。
“如今王敦大軍剛剛奪取洛陽,肯定軍心士氣高漲,如果我軍大舉而進的話,要攻破洛陽只怕要曠日持久。”
“畢竟朕可沒有那種拋發百步的石砲!”
說道這里的時候,劉聰暗中恨恨的咬牙,這次之后他一定要想盡辦法把這種‘石砲’給搞到手中。
“那陛下的打算如何?”剛剛升為太保的宗老劉洋問道。
“如今晉虜士氣高漲,如果朕親率輕騎前往的話,賊軍必定貪功出擊,如此一來,就可以提前布置伏兵,等到賊軍追至,可回身擊之,則賊軍必敗!”
“只要賊軍敗陣,其士氣必墮,再以圍三缺一之法,剩余的賊軍必然逃竄!”
眾人聞言都是低聲議論起來。
匈奴皇帝劉聰看到這種情況,心中有些不滿,這些匈奴貴人都是一貫如此無禮,簡直讓他這個皇帝心中非常不爽,卻又沒有辦法。
“要是剩下的賊軍據城堅守的話,那又該如何?”
太保劉洋撫著花白的胡須問道。
“剛剛逃回來的潰兵已經說了,朱紀在丟失城池之前,已經命人把洛陽的府庫全都燒光了。”
“朕猜測,這些晉虜從荊州攻到洛陽,才不過是短短的一個月,其軍中攜帶的軍糧肯定不會太多,要是沒有外援,就沒有糧草,如何能長久堅守洛陽?”
匈奴皇帝劉聰非常自信的說道。
“陛下,要是晉虜有援軍的話,那又該如何?”
后將軍靳準非常恭敬的問道,“畢竟末將可是聽說,晉虜已經和青州賊合盟,要是王敦能這么快攻克洛陽,那青州賊肯定也多半攻克了成皋,要是支援洛陽,可就太方便了。”
對于這個問題,匈奴皇帝劉聰顯然也已經是想好了。
“青州賊要是來了更好,由成皋至洛陽數百里,我軍只需要以逸待勞,等到青州賊行至半途的時候,以鐵騎截擊,定然破敵!”
在場的匈奴眾將領又是一陣鬧哄哄的商議之后,終于是一致同意匈奴皇帝劉聰的策略。
當匈奴皇帝劉聰安排眾人回去挑選精銳隨他先行出擊洛陽之后,望著離去的眾人,劉聰的心中卻是陣陣的不快。
“朕乃是天子,發號施令,卻要跟這些人商量,簡直就是恥辱!”
旁邊的后將軍靳準作為心腹,自然對于劉聰的心思最是了解。
“陛下,不必太著急,等到關中諸軍建成之后,陛下就可不必如此倚重這些諸部貴人,到那時候,盡可以隨心所欲的乾綱獨斷!”
他的兒子大單于劉粲也是勸慰道,“父親,等到回到平陽之后,就把劉洋、呼延晏那幾個老東西都給賜毒藥死了算了,就是他們在眾人之中挑撥實非。”
劉聰聽到二人的話后,卻是并沒有表態。
洛陽。
大戰之后的洛陽城內,幾處余燼依舊散發著焦糊的氣味,原本富麗堂皇的宮殿已經大半淪為了廢墟。
晉驃騎將軍王敦此時得到斥候的回報。
“發現了胡虜的兵馬?”
王敦對此似乎并不太驚慌,按照他的預測,關中或者平陽的胡虜援軍應該已經進入司州西境了。
“可查明是哪里來的斥候?”王敦不慌不忙的問道。
“啟稟將軍,是從西面來的,應該是關中出來的。”
這名將領又繼續說道,“不過,兒郎們回來說,這些賊軍似乎有些多啊,應該不是什么斥候。”
“不是斥候?有多少胡虜?”王敦立刻問道。
“大概有三四千之多!而且,根據這些胡虜的氣勢來看,其左右必定還有其他路的胡虜。”
王敦聽到這里的時候,立刻就是警惕了起來。
要是一次就偵查到了聚集在一起的三四千騎兵,那肯定不是發現了敵人斥候。
按照往常的經驗來看,三四千胡虜騎兵已經算是小規模的前鋒了。
“難道是胡虜的前鋒?”
王敦有些犯了難了,此時洛陽克復的捷報已經發出了,剛剛好正在此時,湘州流民亂軍北上荊州的消息也已經傳到了洛陽。
王敦已經打算借此機會,率領主力裹挾士民南撤,只留下荀崧、杜曾等人留守洛陽。
如今三四千胡虜前鋒出現在了洛陽西側,要是王敦率領大軍南撤的時候,被這些胡虜追擊的話,只怕要遭受不小的麻煩。
“胡虜來的太快了吧,偽主劉聰不是前幾日才離開潼關嘛?”參軍錢鳳驚訝的說道。
哪怕晉室已經衰落至此,在司州依舊有許多的士民自發的給王敦等晉軍將領傳遞消息。
在胡虜大軍尚未出潼關的時候,王敦就已經得知了。
“這些胡虜前鋒說不定就是來虛張聲勢的,胡虜大軍要來到洛陽,不可能這么快!”
王敦對此深信不疑,此時的洛陽內外已經大半都是無人區,要是胡虜大軍不攜帶糧草輜重同行的,來到洛陽城外后就只能吃土了。
這時候,忽然又是一名將領急匆匆的沖了進來。
“將軍,胡虜來了!末將在千金塢遭遇了胡虜鐵騎!
“千金塢?”
“鐵騎?”
王敦和錢鳳等人都是一驚。
“細細說來!”王敦臉色凝重。
“末將在千金塢遭遇一部胡虜,與賊交戰之后,終因倉促迎敵力戰不支,這才快馬回來向將軍稟報!”
隨后,這名將領又把經過細細說了一遍。
根據他的描述,王敦已經認定了這些突然殺到洛陽附近的胡虜,就是胡虜派來的前鋒。
突然又是一陣驚慌的急報聲。
“將軍,建春門外有胡虜大軍!”
王敦得知此事,終于是坐不住了。
胡虜已經出現在建春門外,說明這些胡虜的囂張程度非常之高。
要是不擊潰這些胡虜前鋒,王敦率領主力‘金蟬脫殼’的計劃可就不能完美實施了。
“隨吾去一查究竟!”
等到王敦率領諸將來到建春門的城墻上之后,果然看到了城外大股的匈奴漢國騎兵。
在大片的灰黑色的皮裘和甲胄的騎兵群中,有一展血紅的旗幟和一大片的儀仗顯得特別的扎眼。
“胡虜劉聰!?”
王敦身邊的一名幕僚忽然驚訝的說道。
“劉聰?你可看清楚了?”王敦立刻繼續問道,這么遠的距離上,根本無法看清人臉,更何況是辨別是否是劉聰或是其他什么胡虜頭目。
“將軍,卑職也是認得那胡虜的儀仗,的確就是偽主的儀仗!”
“原來如此。”王敦也早已經發覺了那些顏色鮮艷的儀仗的不同。
“怪了,怪哉!”旁邊的參軍錢鳳忍不住咋舌。
“這胡虜劉聰不僅親率前鋒而來,還攜帶著僭越的儀仗,所圖為何?”
“呵呵,錢參軍難道不覺得,這是胡虜得知洛陽丟失之后,故意來虛張聲勢的嗎?”另外一名幕僚說道。
此時,城外的匈奴漢國騎兵,也已經發現了建春門城墻上的王敦等人,認定是晉軍主將。
在一陣陣的號角聲之后,從匈奴騎兵的后方被驅趕出來了數十名俘虜。
這些俘虜在匈奴騎兵的驅趕之下,哭喊悲號著向著建春門而來。
等到他們走的近了一些后,又被喝令停留在了原地。
“是出去搜俘的游騎!”
城墻上一名晉軍將領立刻遠遠認出來,是王敦派出去搜尋隱藏百姓的晉軍游騎。
這些倒霉蛋應該是突然遭遇胡虜而被俘虜。
這名將領的話音剛落,王敦等人就看到遠處的匈奴胡虜開始用手中的刀劍切割那些俘虜的耳朵和鼻子。
一時之間,整個城外都是晉軍俘虜的哀號慘叫。
城頭上的晉軍紛紛怒罵起來,并且用手中的弓箭向外射擊,可惜羽箭都落到了半途當中。
王敦身邊的一眾將領,也都是怒氣沖天,紛紛向王敦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