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預來到前殿,見到了司馬睿派來的使者。
正是司馬睿最為信重的刁協。
刁協乃是冀州渤海郡人,年齡大約在五十歲左右,曾經在洛陽晉廷擔任中朝官吏,可以說是晉惠帝繼位之后各種動亂的親歷者之一。
在永嘉五年,洛陽傾覆的時候,刁協已經是出任潁川太守。
但是面對崩潰的局勢,刁協無力支撐,最后是丟棄了官職,往南渡江投奔當時的瑯琊王司馬睿了。
在一番見禮之后,劉預首先開口問道。
“朕聽說,公乃渤海人士,如今朕已經蕩平河北的胡虜,四千里燕趙之地已然是安樂之地,何不重返鄉里?”
在來見刁協之前,劉預已經聽說,這個刁協雖然年紀有些大了,但是卻是一個非常理政能力的人。
只不過因為出身不算是上等士族,在晉朝的官職一直都是為太常、長史之類的佐貳官。
但是劉預說這番話的時候,其實卻是有些唐突的。
這種非常明顯的挖墻腳行為,要是刁協痛快的答應了話,對于刁協來說,就太顯得他小人行徑。
“陛下好意,老夫心領,只不過忠君之事,不可再眷戀鄉里了。”
刁協說這番的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是嚴肅認真。
要是劉預沒有提前準備的話,恐怕還真的要被他混弄住了。
因為刁協此人行事固執,對待手下的官吏仆役都是非常的苛刻,所以自從刁協渡淮北上之后,沿途接待的漢國官員很快就把他的隨行人員給買通了。
劉預已經是知道,與刁協同來的一行人中,就有不少人告訴漢國官員,在江東的時候,刁協無時無刻不想著回返冀州故里。
聽到刁協拒絕之后,劉預也并不是太在意。
反正對于劉預來說,他最需要的大多都是郡縣一類的中層官吏,像是刁協這種并不是太急需。
更何況,如今的渤海刁氏實力根本不強,就算是得到了刁協的投效,也就是一個中等豪強罷了。
“晉王派刁君此來,只是為了朕委任使者之事嗎?”
劉預看完刁協呈上的書信之后,卻是又問道。
因為在這封司馬睿的信中,只是簡單的說了登基,然后邀請漢國出使的事情。
不過,劉預看到刁協的臉上滿滿的都是心事,絕對不可能就是如此簡單。
“陛下果然豁達,我家晉王的確還有另外的事情要與陛下商議。”刁協立刻說道。
“何事?”
刁協這個時候臉色凝重,卻是已經是準備了好久的說辭。
“晉王聽說,潁川荀崧、襄城杜曾等人,自從洛陽之戰后,就已經是與荊州刺史王敦不和,雖然是遠在江東,但是卻已經有傳言說,荀崧等人似乎想著以潁川投陛下,不知道此事可是為真?”
劉預聽到這話后,臉色就是一冷。
潁川荀氏作為大士族,其在潁川的實力絕對是能獨占半壁的。
而且要是劉預能兵不血刃就得到潁川郡的話,他相信遠在江東的司馬睿等人就算是心中不高興,也跟本就是拿他沒有辦法。
南北雙方的商貿榷場該開展的還得開展,絕對不會因為此時就斷絕。
對于窮困的江東政權來說,其本身能征收的賦稅算等就十分有限,不然也不會在短短一年之中,就增加上將近十種征稅的名目。
如此一來,雙方在淮河榷場的商稅對于司馬睿來說就是非常重要的了。
“朕與荀崧本就是舊相識,可謂是故友,不過是書信來往的多一些罷了,如何竟然有此傳言?”
劉預立刻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
這種事情,要是不承認然后默默做成了的話,司馬睿定都就是吃個啞巴虧。
但如果直接承認的話,那就是逼著司馬睿與自己明面為敵了。
“我與晉王早已經書信為盟,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朕雖愛人才,但是卻取之有道。”
“豈會干出這種誘叛盟友臣子的事情?”
劉預說著話的時候表情非常的認真懇切。
但是,刁協聽了之后,臉上表情雖然沒有變化,但心中卻已經早早唾罵了兩句。
就在剛才,劉預還借口‘鄉里鄉情’這種事,來誘刁協北歸呢?
如今卻是夸口自己不是那種人,簡直不要太無恥。
不過,劉預能如此說,也就表明了不會與江東撕破臉的態度。
只要劉預態度如此,那剩下的安撫潁川荀崧、襄城杜曾等人的事情就屬于另外的任務了。
要是江東眾人不能安撫此二人的話,等到將來再有什么變故,那可就怨不得劉預的頭上了。
劉預如此痛快,倒是讓刁協早就準備多時的腹稿沒有了用武之地。
刁協索性直接說起來另外一個重要任務。
“晉王知道如今拓跋鮮卑正在并州與陛下為敵,其部落單于拓跋普根雖然名為晉臣,但是根本沒有什么名分。”
“如今胡虜、巴氐截斷了與秦州、涼州的往來,剩下的唯一道路就是拓跋鮮卑所占的地方了。”
“所以,晉王想讓刁某與陛下商議一下,晉王愿意派使者持節親往拓跋鮮卑部中,令其與陛下罷兵請罪。”
“自此之后,陛下北境得安,晉王也能轉道遣使涼州、秦州,豈不是兩全其美?”
刁協說完之后,就一直注意劉預的表情,心中時刻準備著根據劉預表情的變化,然后再決定說什么樣的說辭。
原來,當初支持南陽王司馬保進位晉王的涼州刺史張軌突然病情加重,已經是不能處理涼州軍政事務了。
如今已經是張軌的兒子張是代為處置州中事務。
不過,張是本人對于占據秦州的司馬保等人并沒有好感,反而是更加傾向于擁護司馬睿。
所以,司馬睿想要迫不及待的通過正式渠道聯絡到涼州。
要是能把涼州張氏收歸自己麾下,那不管秦州的司馬保等人如何上躥下跳,也將不再有膽量自行稱帝了。
一旦沒有了涼州的支持,區區一個窮困的秦州,是絕對沒有實力支撐司馬保稱帝的。
否則,一旦司馬保自己稱帝,在面對關中匈奴人進攻的時候,將再也不會得到來自涼州的支援。
“晉王如此關心區區一個索虜的事情?”
對于司馬睿的心思,劉預當然不是很清楚。
他只是覺得奇怪,司馬睿為何要如此。
“如今晉王馬上就承繼宗廟,秦州、涼州自然要抓緊告知,否則涼州、秦州士民一日無君,就要惶惶一日啊。”刁協非常認真的說道。
對于這個答案,劉預卻是嗤之以鼻。
他可是知道,涼州、秦州自古就是邊地,雖然勢力不強,但卻是精兵匯集之地,怎么可能因為頭頂上沒有皇帝,就惶惶不可?
不過,既然司馬睿愿意去替他擺平拓跋鮮卑,劉預也即是樂的清閑。
倒不是劉預害怕拓跋鮮卑的襲擾,而是因為對于拓跋鮮卑的仗越打,劉預就是越發的體會到了與窮人打仗的苦處。
那即是越打越窮啊。
代郡、雁門一帶,本來就已經是窮困的很了,如今更是遭受雙方的幾番交戰,就算是劉預派出的漢軍搶回了不少城邑,但也是耗費許多的糧草,卻沒有補給到多少繳獲。
“哈哈,要是晉王能讓鮮卑諸部給自安分守己,朕自然也就可以放他們一條生路。”劉預非常大方的說道。
對于這句回答,刁協自然是非常滿意了。
“陛下放心,晉王一定能讓這些鮮卑各自安分,不再襲擾陛下北境。”
劉預聞言,也就點了點頭。
等到刁協走后,劉預不禁陷入了沉思。
現在司馬睿也是已經要登基稱帝了,那樣的話,剛剛被俘虜到平陽的小皇帝司馬業恐怕就要死掉了。
如此一來,司馬睿雖然只是一個光桿天子,但卻是能在未來整合出來一群可以使用的人才,就比如這個刁協。
刁協這些士人有兩個明顯的目的,一個就是重返北方的故地,一個就是打壓瑯琊王氏等政權寡頭。
因為瑯琊王氏這些高門世家,不僅是擠壓江東南方士族的政治權力,就連北方的次等士族,也是能得到他們的排擠的。
“就是不知道,司馬睿能不能利用好刁協這些人,要是真的利用他們擺脫了瑯琊王氏的影響,那的確有可能成為我的大威脅。”
江東司馬睿雖然天天叫喊著討伐匈奴恢復兩都,但是其接壤最多的勢力卻是劉預的漢國,而不是胡虜的漢國。
這樣一來,一旦江東勢力大增,極有可能把戰火燒到劉預的頭上。
一想到這里的時候,劉預立刻就醒悟了一般。
“不行,我可不能就這么坐等著,我得想辦法給司馬睿找找麻煩,只要江東的眾人閑不下來,那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劉預思來想去,終于是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暫且一試。
他立刻向外面的侍衛吩咐道。
“替朕去吧廣武將軍錢端請來。”
這廣武將軍錢端原本是晉廷中軍的一名將領,在與羯胡石勒的作戰中負傷斷了一條腿,后來被劉預率軍馳援的時候救了回來。
如今乃是漢軍的空頭的雜號將軍之一,畢竟就算是回吳地老家也沒有什么好的前途。
所以,劉預思來想去,他的手下出身江東的人,好像只有這么一個人。
反正錢端本人也沒有什么部曲,身上又有舊傷,就算是留在北方,也沒有什么前景,還不如替劉預去江東攪和一番風雨。
匈奴DìDū,平陽。
平陽的皇宮內,雖然到處都是新年的喜慶布置,但是整個匈奴皇宮里面的氛圍,卻是幾乎沒有多少歡喜。
自從洛陽回來之后,匈奴皇帝劉聰就已經陷入了極度的郁悶之中。
此前的洛陽邙山之戰,劉聰怎么都沒有想到,那些青州漢軍竟然做到了以一敵五,只憑借區區三千步兵,就阻擋了自己上萬精銳騎兵的沖擊。
要知道,那上萬精銳騎兵已經是匈奴人手中最強的力量了。
如此可怕的頑強,幾乎讓劉聰的心中有了魔咒。
率軍回到平陽之后,匈奴皇帝劉聰那是苦苦思索,又不時的召見匈奴智者陳元達等人。
最后,匈奴皇帝劉聰與陳元達等人一致斷定,那些青州賊人步兵之所以能有那么強的實力,就是因為青州賊軍從選兵、練兵開始,就是施行著嚴酷的軍法。
而匈奴人的騎兵,不管是那些普通的騎射牧民也好,還是那些披甲的精銳甲騎也罷,都是一些憑借個人勇武,幾乎沒有多少紀律約束的游兵。
“陛下,不僅是嚴刑峻法,還得另有軍功獎掖,另外還得有田畝的保障。”
御史中丞陳元達努力的想了想之后說道。
“陳公可知道青州賊軍,都是如何軍功獎罰的?”匈奴皇帝劉聰立刻問道。
自從劉聰向著作些改變之后,御史中丞陳元達就是挖空了心思,派人以多種渠道打聽一切有關青州漢軍府兵的情況。
御史中丞陳元達隨后就把知道的一切,都是統統向劉聰說了出來。
這一番長篇大論,幾乎是有問有答的說了小半個時辰。
青州府兵的許多軍令、軍律也都是統統被匈奴皇帝劉聰聽了個明白。
“有如此繁多卻又易懂的令律,怪不得青州賊兵都是人人悍不畏死。”
匈奴皇帝劉聰忍不住撫掌輕嘆。
對于匈奴騎兵來說,一場戰斗失敗之后,只要自己的性命還在,那將來都是有機會重新贏回來的,或者說贏回來更多更好的。
但是對于青州府兵來說,不管是在戰斗中也好,還是在日常的操練中也罷,只要是違反了軍法,那承擔的后果,絕對是比匈奴軍隊要嚴苛的多的。
可以說,在青州漢軍中,哪怕不是失去性命,其它的東西可能與性命一般重要。
聽到匈奴皇帝劉聰如此說后,御史中丞陳元達又是趕忙說道。
“陛下,賊虜的府兵可不僅僅是嚴苛軍法,還另有其他玄機啊。”
如今的匈奴漢國之后,因為匈奴皇帝劉聰的性情易怒,已經是有了人人自危的跡象,陳元達可不想讓情況更加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