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很顯然,王璋的一切擔心都是多余了。
當匈奴漢國大單于、河內王劉粲聽到斥候回報,說是茍晞已經率領部眾抵達潼關外后,立刻率領麾下將領僚屬前往迎接。
等到河內王劉粲抵達的時候。
原來的南陽漢國大將軍,如今的匈奴漢國驃騎大將軍茍晞,正身穿麻衣,手扶著一尊巨大的棺槨。
一見到匈奴漢國大單于劉粲的旗號后,茍晞及其身旁的一眾將領們,立刻都是哀痛嘆息起來。
匈奴大單于劉粲見狀,立刻向迎上前來的王璋問道。
“王將軍,這是怎么回事?”
王璋略略有些尷尬的說道。
“大單于,這乃是新平王的棺槨,驃騎大將軍千里護送,馬上就要還于舊都,自然是要哀痛以告新平王。”
所謂的新平王,就是已經死掉的劉瓚。
在茍晞率眾投靠匈奴漢國之后,已經掛掉的劉瓚,自然也就不能再被稱為天子了。
匈奴皇帝劉聰以劉瓚之前在蜀漢的新平王追封。
“驃騎大將軍果然是忠義無雙,王將軍,速速為孤引薦!”
劉粲不僅沒有生氣,反而是擺出來一副欽佩異常的模樣。
在王璋的引薦之下,茍晞和劉粲立刻又是一番賓主熱絡的戲碼。
其實,二人都是清楚彼此的無奈。
現在匈奴人想要改變關中的兵力均勢,就必要要倚重剛剛投靠的茍晞流民軍。
而無處落腳的茍晞所部,要想尋得一個安穩的地盤,就必須跟匈奴漢國合作。
否則,已經在那樣饑病而死的那些老弱,就是這數萬流民的結局。
茍晞率領部眾進入潼關后,經過短暫的休整,把所有的婦孺老弱都留在了后方。
剩余的壯丁兵力四萬余人盡數向長安而去。
當大單于劉粲和驃騎大將軍茍晞合兵西進到鄭縣的時候,匈奴皇帝劉聰居然在此地親自相迎。
“朕得卿之助,則關中可定矣!”
匈奴皇帝劉聰一見面,就一把握住了茍晞的雙手。
而且也根本沒有讓茍晞行什么禮,總之就是一副君臣相得模樣。
對于匈奴皇帝劉聰的熱情,茍晞自然也得回報之。
“陛下英明神武,平定關中不過是旦夕之間,茍晞不過是殘兵敗將,何敢妄得陛下謬贊!”
劉聰聞言哈哈大笑,執茍晞之手同返。
從此之后,由鄭縣至長安的路上,劉聰都對茍晞親任有加,出則并轡同行,入則分食共享。
幾日下來,連秉性苛刻寡恩的‘屠伯’茍晞,都已經覺得這個匈奴皇帝劉聰完全不是傳聞中的荒暴模樣,反而是有類古代明君的。
“不管這劉聰是虛情假意也好,還是真心實意也罷,吾要想在關中立足,就必須要與這些匈奴人共同進退了。”
現在關中晉軍的勢力,基本都是當初東海王司馬越與河間王司馬颙的殘余,這兩撥人都是絕對不會把茍晞當成己類的。
雍州,新平。
晉征東大將軍索綝已經沒有了之前胸有成竹,或者說,已經變成了驚慌不堪了。
因為如今關中的局勢陡變。
索綝原本把自己的位置是擺在了勝負手的位置上。
只要他率軍南下救援長安,那就可以號令麴允等各路晉軍,一起擊退匈奴漢國圍攻長安的軍隊。
但是,當索綝自度時機成熟,率軍南下前往長安的時候,剛剛走到新平郡,就得知了有數萬匈奴援軍進入關中的消息。
并且,這些匈奴漢國的援軍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大晉國之柱石的茍晞。
征東大將軍索綝頓時措手不及,要是再繼續向長安推進,肯定要一頭撞到以逸待勞的匈奴漢國手中。
“將軍,末將回來了!”
就在索綝愁眉不展的時候,一名部將急色匆匆的來到了跟前。
索綝一看,是自己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心腹,急忙問道。
“情況如何!?”
這名部將大口呼氣,說道。
“將軍,賊胡兵馬已經擊敗了麴公三陣,城邑塢堡投降胡虜者足有近二十,北地之勢已經崩壞!”
索綝聞言立刻以手扶額,懊悔的嘆道。
“悔不當初,悔不當初啊!”
“要是能早日前來,與麴允合兵退胡虜,不僅可解長安之圍,潼關亦可復得,何至于讓茍晞賊軍入關中!”
旁邊的幕僚和部將聞聽此言,都是默然不語,一個個垂下了頭,盡是若有所思的模樣。
眾人全然已經忘記了,就在十幾日之前,索綝還與他們一起暢想,在此次擊退胡虜之后,盡數把持朝堂大權的美好景象呢。
原本能互為犄角的晉驃騎大將軍麴允勢力大損之后,索綝也不敢再輕率的冒進。
他安排隨行的羌部義從騎兵,向著長安的方向試探進攻,以保完全。
哪知道,這些羌人義從僅僅是到了第二天,就全都是狼狽不堪的逃了回來。
“索公,匈奴人兵鋒強盛,兒郎們力戰不敵,長安之圍恐怕難解也!”
索綝原本還打算再派前鋒去試探,不久之后,卻又遇到了從北地郡逃來的晉軍。
一問之下,索綝才從這些晉軍敗兵口中得知,麴允又遭逢大敗,北地郡的城池已經盡數丟失。
而且,武都和始平兩郡的氐羌各部已經盡數反叛,總數近二十萬之多,紛紛響應匈奴漢國。
如此一來,關中的局勢已經是徹底崩壞了。
長安城已經徹底成了孤島了。
面對這種局勢,索綝手下的將領們也都是立刻分成了兩派。
一派人覺得,此時長安危急,天子危急,應該速速進兵,以雷霆之勢擊潰附從的氐羌,然后再與長安里應外合,恢復內外交通,如此一來,方能解長安之圍。
“將軍,此時胡虜剛在北地數戰,肯定已經是人困馬乏,我軍趁此之時疾赴長安,只要擊潰略陽氐人,則其余氐羌各部肯定畏懼不敢前,如此一來,長安之圍必然稍解,可趁此機會護天子至秦州!”
“對啊,將軍,胡虜雖有茍晞賊軍新援,但已經是鏖戰數月,只要能出其不意,解救出天子,還可以緩緩再圖恢復!”
到了現在的境地,哪怕是這些對于晉室最忠心的部將和幕僚,也已經對關中,或者是長安的局勢不再抱有希望了。
對于他們來說,能從長安接應出來皇帝,然后退保隴上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至于將來,可以等到關中雍州的世家豪強群起反抗胡虜暴政之后,再引秦、涼二州的兵馬恢復關中。
征東大將軍索綝聽后,卻依舊是眉頭緊皺,顯然并不是很認同這個冒險的舉動。
既然他們這些人能想到這個可能,那已經占據了兵力優勢的匈奴胡虜,又怎么會想不到呢?
說不定,從新平郡至長安的路途中,早已經布置上了胡虜的陷阱,就等著他們這些晉軍掉進去呢。
“將軍,不可如此!”
忽然,一名幕僚出言反對道。
“如今麴驃騎大敗,將軍已經是大晉擎天柱石,切不可冒進致敗,否則,就真的要萬劫不復了!”
此人的話,倒是非常符合索綝心中所想。
“荒謬!你難道想讓將軍坐視天子失陷于胡虜嗎?!”
“懷皇帝之恥已是至極,要是今上再沒于胡虜,恥辱至極也!我輩臣子,恐將淪為千古之笑柄!”
一時間,這些人紛紛攘攘的吵鬧成了一團。
“好了,不要再吵了!”
征東大將軍索綝忽然一拍桌案呵斥道。
眾人都是立刻默不作聲,只剩下原本緊張的空氣依舊如昔。
索綝深吸一口氣,緩緩的說道。
“如今天子困于長安,我輩自當不畏水火,但賊胡熾焰囂張,僅憑吾一人,如何能救出天子?”
“如今南陽王坐鎮秦州,擁夏民羌人兵馬數萬,豈能坐視不管!”
“且容吾修書一封,邀南陽王的兵馬一起共進長安,方能保萬全!”
帳內的眾人聽罷,不管是誰,都覺得這個辦法的確最是穩妥。
如今最能指望的援兵,就只剩下涼州刺史張軌和秦州刺史南陽王司馬保了。
涼州兵馬太遠,只能指望南陽王司馬保了。
當天傍晚,晉征東大將軍索綝的快馬信使就不顧夜色,懷揣求援信往西而去。
當一群冀州籍貫的士人離開之后,劉預終于難得有了一絲空閑。
最近一連數月,劉預對于新政選拔出來的官員的復核之事,都是親力親為。
畢竟,這種全新的選官制,對于那些習慣了舉薦制的官吏來說,都是毫無前例可以遵循的。
劉預就必須做好先例,否則,要是科舉選錄士籍真的全都放手不管,很有可能變味成另外的舉薦制。
他剛想要離開正殿的時候,外面的近侍忽然來報,說是侍中郗鑒求見。
“陛下,胡虜攻破了長安!晉帝司馬業出降!”
一見到劉預后,郗鑒立刻說出了這個剛剛得到的消息。
“兩失君王,司馬家可真是人才輩出。”
劉預聽后,不禁感嘆道。
他倒不是有意譏笑司馬業,那畢竟不過是一個半大的少年,不管是敗軍,還是亡國,都很難追究他的責任。
自從得到消息,茍晞率領南陽的數萬關中流民北上投靠匈奴漢國之后。
劉預就與眾人一致認定,龜縮在長安的晉軍恐怕就是兇多吉少了。
“司馬業何時出降的?”劉預又問道。
“半個月之前。”
關中的消息傳播到關東,半個月倒是不快不慢。
“這有些太快了吧?秦州司馬保等人難道沒有派兵解圍嗎?”
劉預有些疑惑。
要知道秦州刺史南陽王司馬保的手中可是掌握漢人、氐羌義從兵馬共計數萬。
有這些兵馬襲擾的話,鏖戰了大半年的匈奴人,根本不可能有能力逼降晉帝司馬業。
除非長安城中的晉室君臣,全都被完顏構附體了。
郗鑒聞言,臉上的表情很是古怪的說道。
“司馬保的部將張春、胡崧二人,率軍至扶風郡后,聽聞劉聰、茍晞連戰連捷,就畏懼不肯前進了,等到麴允失敗只有,張、胡二人竟然大掠扶風百姓數萬向西逃回了上邽。”
劉預一聽,立刻就是吃了一驚。
“張、胡二人如此所為,豈不是趁火打劫”
“陛下,說不定不僅胡虜想要晉帝的性命,還有其他人也想呢?”
“司馬保本就不服長安號令,可是,不是還有安定郡的索綝嗎?他難道也沒有去救長安?”
郗鑒又是一陣搖頭。
“麴允敗逃,司馬保退兵,索綝孤掌難鳴。”
“臣聽說,自張春、胡崧二人撤兵后,索綝就引兵退回安定郡了!”
聽完這幾支關中晉軍勢力的行動后,劉預頓時覺得,就憑這些人的各懷鬼胎,長安城破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如今司馬業出降,胡虜恐怕就要在關中坐大了!”
劉預立刻擔心的說道。
匈奴漢國這一次進攻長安,可謂是拼勁了全力,不僅召集了關中半數的氐羌諸胡,還獲得了茍晞率領的南陽關中流民。
要是匈奴皇帝劉聰能實以手段,把關中氐羌雜胡、晉人流民全都整合到一起,那匈奴漢國的實力恐怕就要至少翻上一倍!
“朕先定冀州,胡虜后得長安,實在是天意弄人!”
大晉皇帝司馬業出降,對于劉預來說,意味匈奴漢國有可能膨脹成一個真正的帝國,就如同歷史上的西魏、北周。
這個時代的關中,雖然因為戰亂已經是人口凋零,遠不足往昔。
但是,要是匈奴漢國能把匈奴、氐羌等各路胡人充實到了關中,說不定真的能很快轉化為國力。
畢竟,此時的關中還依舊是沃野千里的膏腴之地,一直到三百多年后的隋唐時代,關中依舊可以供養足夠數量的人口和軍隊。
匈奴漢國攻克長安,對于劉預來說是個不好的消息。
但是,對于江東的大晉瑯琊王司馬睿來說,卻是一個恰到好處的好消息。
建鄴城內,一眾江東土著和僑士,在得知長安城破,天子出降胡虜之后,全都齊刷刷的聚集到了瑯琊王司馬睿的王府之中。
做什么?
當然是來勸慰因為又一位天子蒙塵,而悲傷過度的瑯琊王司馬睿啊。
“如今宗室凋零,大王身負海內之望,萬萬不可哀而傷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