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劉預的這一番說辭是半真半假,府庫雖然積蓄不多,但是用來支撐一次征戰,還是勉強夠用的,并不是真的空空如也。
但對于處于混亂之中的司州來說,僅僅一次出兵是遠遠不夠的,司州的民戶逃亡率達到了九成之多,所有的權力幾乎全都在匈奴胡漢和塢堡豪強的手中,要想鎮服這些人,并不是簡單占領幾座重要的城池就能夠完成的,可以說是一項持久戰。
自從石勒敗亡之后,處在東西兩個漢國夾縫之間的司州一眾豪強們,就敏銳的發覺了天下大勢的變化。
如今的晉室方鎮雖然控制著不少的州郡,但是中原的核心地帶,已經盡數落入兩個漢國手中,重返洛京的希望似乎已經渺茫的不可觸碰了。
這一次,聯絡了十余家司州豪強的塢主郭默,原本是晉廷河內郡太守裴整帳下的督將,在河內太守裴整被匈奴人俘虜之后,郭默就率領手下的軍卒聚集在河內郡武德縣境內落草為寇,專門劫掠往來逃難的行人。
不過,這個專門“發國難財”的郭默,雖然心黑,但卻是不愿意為匈奴胡虜賣命。
在得知河北的羯胡石勒被‘東漢’劉預擊敗之后,郭默就已經有了放棄效忠晉室的念頭。
在趙固占據洛陽城叛胡投晉之后,關中和司州的晉軍都沒有能力援救洛陽,以至于洛陽城的再次陷落成了必然。
在這種情況下,郭默果斷的派遣胞弟郭芝為使者,前來獻表投降劉預。
雖然劉預沒有辦法直接出兵控制司州,但是既然有郭默這種豪帥愿意歸附,并且已經拉攏了十幾個塢堡一起獻表歸附,自然是沒有辦法拒絕的,也不能拒絕!
所以,給郭默這些愿意歸附的豪強塢主封官任職,再提供一些支援,就足以在司州獲得幾個據點實在是在劃算不過的了。
當郭默的胞弟郭芝帶著大漢皇帝劉預授予的印綬返回司州武德縣塢堡的時候,郭默迫不及待的詢問獻書歸降的結果。
“阿芝,結果如何?”
郭默一見到弟弟回來,立刻就是問道。
“兄長,成了!”郭芝一臉的喜悅之色,絲毫看不出來日夜兼程趕路的辛苦。
“哈哈哈,好!”郭默笑罷,又追問道。
“怎么個成法?”
郭芝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卷帛書,還有一個不及巴掌大的銅印。
“兄長,大漢天子任你為河內太守,這是敕書和印綬。”
郭默把幾樣東西接到手之后,掂量了一下分量,露出來并不滿意的神情。
“就這些嗎?沒有別的了?”郭默有些失望的問道。
郭芝露出些許不解,“兄長,為何不喜,這些難道不是咱們早就期盼的了嗎?”
在去往東邊的漢國之前,郭默的打算就是獲得河內郡太守的官職,然后借著大漢日益盛隆的武德,來統御郡中的一眾豪強。
“唉,你是有所不知啊!”郭默有些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然后繼續說道。
“洛陽的趙固甚是驍勇,匈奴胡主劉聰親率數萬大軍圍攻不下,折損了近萬兵馬之后,已經惱羞成怒,把洛陽附近的民眾都給抓到陣前為死士啊,不到十天的功夫,河南郡幾乎沒有活口了!”
聽到郭默這說,郭芝的臉色頓時蒼白一片。
“這些匈奴屠各子,之前還裝作什么圣君賢王,做出撫育黎民的姿態,如今卻是把禽獸嘴臉暴露無遺!”
“所以啊,我們這里與洛陽不過是隔河相望,要是這些胡虜殺起了性來,攻破洛陽之后,肯定是要繼續出擊的,到時候我們這里肯定是首當其沖!”郭默說道。
他們所在武德縣,屬于司州河內郡,河內郡與洛陽所在的河南郡僅僅隔著一條黃河,武德縣又靠近河水,如果乘坐舟筏從洛陽到達武德縣也不過是一天的時間。
所以,一旦洛陽城破之后,匈奴人如果繼續四散出擊,河內郡肯定是逃不掉的。
郭默緊皺著眉頭,繼續說道。
“要是胡虜不惜人命,晝夜不停的攻打洛陽,那趙固必定很快力盡不支,我原來猜測,趙固憑借洛陽堅城怎么也能守上一年,如今看來卻是危險了。”
“我明白了,兄長的意思是,想著東面的漢國直接出兵入司州?”郭芝說道。
“不錯,最好是直接發兵進據滎陽郡,這樣一來,‘東漢’和‘胡漢’必定將要在河水南岸對峙,匈奴人就無暇顧及咱們河內郡了。”郭默一臉期盼的說道。
“兄長,這恐怕是不行了,我這一次去盧子城見大漢皇帝之時,就已經被告知,如今漢國府庫空乏,難以出動大軍西攻胡虜,咱們這些司州塢堡還需要各自據守。”郭芝說到這里,沉吟思索了一下,繼續說道。
“嗯,漢國的發兵入司州的話,最快也得到今年秋后。”
郭默聽后,有些失望的說道。
“我自然知道這些緣由,不過事情變化的太快,如今憑借一個河內郡太守的名頭,只怕來不及整合各家塢堡的勢力了。”
郭默原本的打算,借助青州漢國的名號,統御了周圍的豪強塢堡之后,集結整合各家力量,修繕破損的武德縣城,然后憑借堅城據守,以阻擋將來的匈奴胡虜。
但是,匈奴人在洛陽城外驅民填壕溝的暴行,很快嚇住了河內郡的許多豪強塢主,這些人又開始想要回到之前逆來順受的狀態了。
“更何況,河內郡太守的官職,也不僅僅是‘東漢’皇帝能給我,這并州的大都督劉琨也已經派人來允諾了這個官職。”
聽到這話后,郭芝卻是搖了搖頭。
“劉琨雖有盛名,但是憑借區區半個并州,恐怕終難逆轉大勢,這晉室失德喪土,如今趙固憑洛陽反正,一眾晉室卿將卻無一人能救之,這中原已經非晉室所能有!”
“兄長,咱們如今已經得了漢國皇帝的印綬,可切莫再應允了晉室的官職啊!”
郭默聽后,也是無奈的點點頭,說道。
“你說的這些,我自然是知道,可是如今僅有一個河內郡太守的官職,總是心中不安啊。”
郭芝聽到這里,忽然是想起來一件事,立刻說道。
“對了,兄長,此番在盧子,我臨走之時,得知‘東漢’天子已經任劉暾為司隸校尉,似乎是置府滎陽!”
郭默聽到后,立刻是瞪大了眼睛,旋即就驚喜的說道。
“劉暾?置府滎陽?”
“難道是那個五任司隸校尉的劉暾?”
“是的,兄長,正是那個劉暾!”郭芝說道。
“好,好啊!劉暾在司州威望極高,要是置府滎陽郡的話,肯定能招攬周圍許多豪強塢主投奔‘東漢’,如此一來,就算是匈奴胡虜攻破了洛陽,也肯定是要奔著滎陽郡而去了!”
郭默說到這里,高興的拍掌大笑。
“哈哈,如此一來,匈奴胡虜的兵力就被滎陽郡給牽扯住了,我們河內郡就可以從容的很啦!”
郭默笑了兩聲,卻又是想到什么,又有些惋惜的說道。
“可惜啊,這位劉使君雖然威望極高,處事公直,能招攬撫納,但是卻不善用兵,不知道滎陽郡能不能擋住匈奴人的攻勢?”
聽到這話,郭芝卻是一陣輕笑。
“兄長,勿要擔心,我聽說漢家天子已經遷祖逖為征西大將軍,正在陽平、頓丘一帶征募流民為兵,我猜應該就是為了此事!”
“既然如此,何不早言!害的我好一陣擔心!”郭默一聽卻是有些不快。
“要是這樣話,雖然名動天下的青州兵沒有前來,但是能以劉暾任司隸校尉招撫,再以祖逖為將編率流民為軍,也算是能為司州擋一擋匈奴的攻勢了。”
郭默說的這里,又摸了摸自己的胡須。
“只不過,這個祖逖與胡虜石勒、呼延晏交戰,有勝有敗,并沒有什么過人之處,也不知道能不能擋住匈奴胡主劉聰親率的大軍。”
“兄長,祖逖雖然軍略平平,但匈奴人攻破洛陽之后,肯定也是疲乏得很,未必能有太強的攻勢,多半也能抵擋的住!”郭芝趕緊勸道。
“唉,我總覺得這祖逖資質平平,雖然有高門世家的資歷,卻能驟升四方將軍的高位,實在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啊!”郭默最后有些不甘心的說道。
“這多半是如今‘東漢’朝中,自劉預以下,并無什么名將,我覺得兄長將略之才,十倍于那祖逖,等到‘漢家’皇帝西征匈奴胡虜之時,定然能拔擢兄長,也位列四方開府!”郭芝非常自信的說道。
郭默也是一臉的自信,點了點頭。
“嗯,我看,這祖逖能位列征西大將軍,多半是那劉預‘千金市骨’的用意!”
“千金市馬骨,英才必自來!”
司州,頓丘郡,繁陽縣。
這繁陽縣,原本是處于是司州、冀州、兗州三州匯聚之地,不僅是土地肥美,更是南北往來的商賈云集,特別是縣城之中,用人潮如織來形容往日的繁華那是再合適不過的。
但是,那種繁華富庶的景象,早已經不存在了。
自從晉廷的成都王司馬穎死后,公師藩、汲桑、石勒等余黨就數次攻破屠掠了繁陽。
再后來,又是聚集在頓丘的流民暴亂,把頓丘郡又禍害了一遍,而后的茍晞、石勒、劉靈等晉軍、胡虜更是把各頓丘郡徹底給打爛了。
如今的繁陽縣中,那些大一點的城邑幾乎少有人煙,反而是靠近北面黃池、白溝的沼澤一帶,有著不少的流民百姓聚集,因為這里有泥沼阻擋,胡虜的騎兵害怕陷入泥沼,極少來這里,而且一旦有風吹草動,這些流民也都能躲藏到泥沼內里的沙洲上。
不過,自從上個月開始,原本聚集在此時的不少流民,開始向著南邊搬遷而去。
因為,自從羯胡石勒在清河大敗而亡的消息傳來之后,緊接著又是呼延晏的匈奴兵馬退卻,緊隨而來的青州漢軍,開始招撫流民百姓,用糧食、食鹽、布匹等財物賞賜編戶耕種的流民。
開始的時候,繁陽縣內的流民,對于這些高舉赤色漢字玄龍旗的所謂漢軍也很是害怕,而且他們對于重新編戶登記為良民,也都是不信任。
畢竟,這些人之前多半都是大晉的良民,但是登記造冊之后,這些編戶不僅要承擔徭役,還有可能被按冊征兵,而且官府的租稅甚至是抽血吸髓。
張楚作為這些繁陽縣白黃澤流民的一員,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對這些青州來漢軍兵卒官吏很不信任。
張楚原本是司州汲郡人,家中也是略有田產的耕織人家,雖距離頓丘不過是數百里,但張楚此前從來沒有來過頓丘郡,甚至于聽過頓丘郡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但是,今年前,遭受了數次胡虜和官軍的戰亂之后,張楚就與宗族鄉鄰逃離了‘四戰之地’的汲郡,沿著河水往東來到了頓丘郡。
但是,等到上萬的汲郡流民逃到頓丘郡的時候,還能活著的人已經不及千余了,這一路上不是被胡虜殺戮,就是被沿途的盜匪偷襲,要不是就是被遇到的豪強塢主給搶掠了,還有更多人則是在充滿風雪寒冷的逃亡路上凍死的。
如今的張楚和兩個兄弟一起過活,家中的父母老幼都已經死在了逃亡的路上,就如同大多數的老弱一樣。
如今的張楚和兩個兄弟一起過活,家中的父母老幼都已經死在了逃亡的路上,就如同大多數的老弱一樣。
春天的風光很是令文人墨客陶醉,草長鶯飛的畫卷簡直不要太美。
但是,對于張楚兄弟三人這種天天餓肚子的人來說,春天卻是最難熬的,一句“青黃不接”就是最好的總結。
剛剛去外面搜刮了一包蘆葦芽頭,準備用來充饑的張楚,剛一進門,就聽到自己的弟弟張齊沖著自己說道。
“兄長,這寨子中又少了好些人啊!”
張楚卻是連眼皮都沒有抬,說道。
“少了再多,也不許你離開!”
“休要做那從軍當兵的蠢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