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都乃是冀中大城,居于信都,即可號令周邊豪強,那不僅是人口,恐怕就連糧食,劉預也能得到許多了,這樣的話,將軍要想再奪回來,可就太麻煩了。”
石勒手下的部將們,立刻七嘴八舌的議論了起來,所有人都覺得,如果這一次能在冀州擊敗劉預的青州兵,那劉預剛剛建立的“偽漢”政權,多半就要陷入四面圍攻的境地了。
到了那個時候,青州的大片富庶之地,可就要徹底失去自保的力量了。
就在眾將領們開始暢想大敗劉預,然后縱馬入青州的美好景象的時候,一名石勒的親兵悄悄的走到了石勒面前耳語了一番。
石勒的臉上雖然沒有什么表情變化,但是一雙野狼般的碧眼卻透出來一股冷厲。
這時候,一聲高喊壓過了眾人的議論聲。
“北路信都附近,只有石虎的萬余兵馬,要是讓劉預率軍搶占了先機,恐怕真的要丟失信都啊,末將愿為前鋒,去遲滯青州兵行軍。”
漢人豪強張豺向石勒大聲的說道。
“張將軍有心了。”石勒對于張豺的積極獻策很是欣慰,“不過,青州兵畢竟難纏,劉預也是狡猾奸詐,如果輕軍前往,雖能很快追上敵軍,但是恐怕難竟全功!”
這時候,滿滿一營帳的胡漢將領們,全都瞪大了眼睛,盯著石勒,準備著聆聽石勒的命令。
“所以,我決定,立刻全軍日夜兼程,急進清河郡,最好是在劉預的青州兵渡清河的時候,與石虎一起南北夾擊青州軍!”
“半渡而擊?”張賓有些吃驚。
“不錯,也可以如此說。”
“將軍,難道不打算讓青州兵繼續深入,而后再圍殲嗎?”
張賓有些驚訝,剛才二人商議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這怎么一眨眼,就變成了這樣的計劃了呢?
“右侯,我剛剛想了一下,信都北有劉演、王浚,其地的士人都常常是心懷他志,如果劉預率眾數萬直逼信都,只怕其中不肯安分的宵小會響應劉預。”
石勒大聲的說道。
“故而,我覺得,還是一定要在劉預的青州兵逼近信都之前,擊敗其為好!”
“不錯,將軍說的太對了,信都那里的豪強,都是些陽奉陰違的家伙,還有嘗過咱們手中刀槍的滋味,就統統投降了,對于咱們的手段,只怕不如魏郡這里的大戶嘗的徹底啊!”
一名碧眼卷胡的羯人將領放肆的大聲說道。
“哈哈哈,不錯,信都的豪強,只怕都是些軟骨頭,見到誰的兵馬到了,就要投降誰,這一次,可不能讓劉預的青州兵到了信都一帶的地面上,不然肯定要出不少亂子。”
一眾羯胡將領,都是紛紛出言附和。
這些羯人將領,都覺得安平、巨鹿一帶沒有嘗過他們的厲害,只怕會輕易投降“偽漢”,所以都一致同意石勒“御敵于國門之外”的策略。
在這些羯人將領爭相夸耀自己在趙魏一帶的豐功偉績的時候,旁邊的那些晉人豪強們,全都是默不作聲,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練起了養氣的功夫。
“嗯,不過,我也正是如此想的!”
石勒說道。
“你們都速速回去整軍,除了糧草兵器鎧甲,其余的累贅一律不準攜帶,一定要在青州兵渡清河之前,趕到清河郡!”
眾將領都是轟然應諾,而后一個個的將領們都魚貫而出,去整飭自己的隊伍去了。
大帳中,又只剩下了石勒和右長史張賓。
“將軍,日夜兼程行軍,可是有風險的啊!”
張賓的心中,有些忐忑的說道。
他兩人前腳剛剛嘲笑劉預“百里而趨利,必蹶上將軍”,這后腳石勒就要全軍日夜兼程追擊了。
這可是令張賓覺得太古怪了。
“而且,清河一帶能渡河的津口太多了,根本沒有什么必爭之地啊。”
張賓自己就是冀州人,對于冀州的山河形勢最熟悉不過。
不同于河水、濟水,這清河雖然也是大河,但是沿途流經的地域中,并不缺乏渡河的地方。
也就不可能像河水那樣,占據一兩個渡口,就可以消耗敵軍。
或者是,在必經之地的渡口,伏擊或者追擊敵軍。
“右侯,你是有所不知啊!”
石勒忽然一聲輕嘆。
“將軍,此話何意?”右長史張賓何等敏銳,立刻猜到,必然是剛剛進來傳消息的衛兵,帶來了什么重要的消息,令石勒不得不改變既定的策略。
“剛剛得到密報,大單于已經命車騎大將軍呼延晏率軍三萬出上黨郡,往冀州而來了!”石勒一臉的郁悶。
“啊?所來為何?”張賓連忙追問道。
“哼,號稱是要助我退敵,不過依我看來,只怕是來坐收漁利的!”石勒說道。
張賓沉吟了一會兒,說道。
“若真是如此,那將軍的決定確實是最好的了。”
“只不過,大單于如此行事,卻是違背了當初光文皇帝(劉淵)的盟誓了。”
已經死掉的匈奴皇帝劉淵,在招攬王彌、劉靈、石勒這些外來軍頭的時候,是約定匈奴本部兵馬取關中和河洛,外軍兵馬攻略關東其它諸地。
就如同當年漢高祖與眾諸侯共取天下一般,算是匈奴漢國以小邦滅大國的策略之一。
在開始的時候,王彌、石勒等人的確是把冀州、司州、豫州、兗州一帶的晉國精華之地給折騰的遍地烽煙,從而徹底斷絕了洛陽最后的希望。
“什么盟誓,都是狗屁,自從洛陽被破后,大單于就天天只知道日夜笙歌燕舞,我聽說只是連皇后都一口氣立了三個。”
石勒憤憤不平的說道。
“這一次,派呼延晏前來,肯定要搶奪地盤!”
“如今偽漢的祖逖已經兵至陽平,意圖就是追擊我軍,如今呼延晏引兵,那我就偏不走此路線了。”
“我們直接北上,與石虎合兵截擊青州兵。”
“就讓祖逖和呼延晏在陽平那里廝殺去吧。”
石勒對于呼延晏率軍自上黨郡入冀州后的路線,已經猜的七七八八了,多半是與趙固合兵沿著河水東進,那就肯定要與祖逖遭遇了。
“不錯,如果這樣的話,的確要速速引軍北上,不然等到大單于的信使來到軍中,讓將軍靜待呼延晏軍,恐怕就不好交代了。”張賓說道。
“嗯,只要能在清河擊敗劉預,也不用原本想的那樣大敗,只要能逼其東撤就好。”石勒摸了摸大胡子說道。
“不然,一旦和青州兵在信都久戰,只怕趙魏之地,就要被呼延晏給吞并了。”
對于呼延晏這個匈奴漢國的皇親國戚,石勒可是非常了解的。
如果是匈奴漢國光文皇帝劉淵在世的話,肯定不會容許內外軍頭相互吞并,但是如今的匈奴皇帝劉聰卻根本沒有這些顧慮,或者說是遠見。
如今派遣呼延晏由上黨出兵就是最好的明證。
想到這里,石勒不禁恨恨的想,怪不得當初攻破洛陽的時候,王彌怒罵這些匈奴人是眼界短淺的屠各子。
就算是為了遏制新立的“偽漢”,那也該任命他石勒為主將討伐,而不應該如此行事。
“如今河冰逐漸融化,既不能從冰面渡河,如果跋涉的話,河水冰冷刺骨,也足以無法成行。”
石勒說道。
“所以,這一次,一定要在清河擊敗青州兵,否則的話,一旦久戰,恐后方生變。”
冀州,清河郡。
黃撲撲的大地上,數萬個人影,正在向著北方移動著。
這數萬人就是劉預率領的漢軍,還有在清河一帶收攏的百姓流民。
因為劉預知道,如果沒有了大軍的保護,這些百姓根本守不住清陽這種破破爛爛的小城。
另外,要是讓他們自行遷徙往青州的話,那沿途尾隨的胡虜騎兵,也能殺掉他們中大部分的人。
所以,劉預就必須要帶著這些人一起行軍北上了。
“陛下,剛剛斬獲的幾個胡虜!”
侍衛騎軍的將領吳信,拎著幾個人頭,開心的策馬來到了劉預面前。
“不錯,想不到這些冀州兒郎,竟然都是如此悍勇!”
劉預高興的說道。
在他們北上的過程中,原本那些在周圍游弋的胡虜騎兵,從一開始就經常偷襲騷擾,意圖用殺傷引起潰逃。
不過,這些冀州百姓流民的表現,卻大大出乎劉預的意料之外。
這些冀州百姓,面對突然偷襲的胡虜騎兵,都能利用手中簡陋的武器進行自衛,而不是無頭蒼蠅一樣胡亂奔逃。
這就讓劉預頓時有了大膽的想法。
這接近十萬人的行軍,那所占的面積,遠超出了能目視的范圍。
而胡虜騎兵偷襲的那些地方,就是在大軍的外圍。
所以劉預下令從這些冀州流民中挑選了一批精壯者,令他們在外圍,擺出一副掉隊的樣子,用來引誘胡虜游騎的進攻。
正如劉預所期待的那樣,這些冀州流民組成的民兵,自從有了漢軍的備用武器后,數次接敵都是累有戰果。
劉預望著那幾個卷毛濃須的胡虜人頭,心中不禁一陣慶幸。
“幸虧延續至今的秦漢尚武風氣,這些冀州的流民百姓,都已經食不果腹經年累月了,一旦有了兵器之后,竟然能屢屢殺傷胡虜游騎,這種情形,實在是太令人唏噓了。”
劉預轉頭問道旁邊侍從的郎官。
“一戰斬殺胡虜首級四顆,該如何賞?”
那郎官明顯早有準備,立刻大聲的回道。
“稟陛下,以新的《殺胡令》敘功,胡虜的斬首,算是上功,封賞應是最高的上賞。”
“斬胡虜首級,一顆首級,武職升三秩,文官拜為中郎,若是白身可轉功三級,良田百畝。”
劉預竊名的這個《殺胡令》,可不是之后冉閔那么簡單粗暴的屠殺令,而是把他變成了一種軍功法令。
相比于劉預之前實施的軍功爵令,這個《殺胡令》對于封賞更加的優渥。
一來是為了激勵冀州的百姓反抗羯胡,另外一個,就是用這種厚賞,讓那些胡虜和晉人豪強們自行懷疑。
不過,這個《殺胡令》還剛剛開始,劉預期盼的那個離間作用,還根本沒有展現出來。
但是激勵的作用,卻是成果非常好。
反正,最近兩天大概已經有十幾個冀州百姓,因為此令,而完成了身份的躍遷。
官職、房屋、良田和錢帛,這一切的一切都能用“色目卷毛”的胡虜人頭獲得。
劉預覺得,要不是這些冀州流民實在是被饑寒摧殘的太狠了,只怕這些人都要嗷嗷叫著自己去找胡虜拼命了。
“陛下,這里面兩個胡虜首級,是兩個田客斬獲的。”
吳信湊到劉預面前,小心的說道。
“田客?”劉預聞言一愣。
所謂的田客,基本就是豪強的農奴性質,對于自己的財產和人身支配權,都是少的可憐。
按照往常的規矩,這些田客的功勞,都應該算到主家頭上。
不過,如今的劉預卻并不這么看。
“什么田客!”
劉預大聲的說道。
“只要能斬獲了胡虜的首級,那就是壯士!”
“這天底下,豈有讓壯士做田客的道理!”
他又轉向剛才的郎官。
“若是田客斬首,應該如何記功?”
郎官立刻恭謹的回道。
“陛下,新令中并未提及此種情況。”
劉預聽罷,對他說道。
“從現在開始有了。”
“記下來,若是田客斬獲胡虜首級,由公府贖為良籍,等同白身,予以記功。”
劉預用手一指地上的幾個胡虜首級。
“就以這兩個首級開始,全軍皆行此令!”
“自今日起,凡是能斬胡殺敵者,皆是大漢功臣,勿分貴賤、長幼!”
“如今天下半數淪為胡虜之手,天下萬千漢人,豈能再因為貴賤之別,就令猛士淪為奴仆!”
自從東漢末年以來,豪強徹底掌控國家后,原本軍功之下,眾生平等的規則就不存在了。
各種的人身依附、從屬依附,令許多本應該有機會以軍功謀身的下層人民,徹底失去了晉升社會地位的希望。
就連名將陶侃這種中產之家的“寒門”子弟,在有重多軍功的加持下,也難以擺脫門閥的輕視和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