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北郡,盧子城。
強勁寒冷的北風襲來,讓整個盧子城完全進入了冬天。
整個盧子城內的街道上,到處都是一隊隊巡邏的青州軍士兵,特別是官員貴戚云集的南城更是如此。
因為這些公卿貴人們的到來,盧子城不僅沒有因為戰亂而蕭條,反而因此人口財富大增,許多人都覺得,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比肩臨淄、鄴城這種大城了。
在此亂世中,盧子城這一方安樂之地,的確是讓許多人暫時放下了那顆恐懼無措的心。
不過,此時的劉預卻是陷入了一場突然其來的變故中。
大將軍府邸的廳堂中,一眾青州軍的心腹將領都是聚集在了一起。
就在剛才,劉預的牙門軍督護李豐,把審訊暗中投靠太子府的叛徒的結果,告訴了他們。
“皇太子司馬端,詹事何雍,還有另外太子先馬、左右衛率等人,已經在太子府中暗藏兵器鎧甲,陰蓄死士,準備在這個月底,也就是太子娶妃的時候,引大將軍入內府,而后謀害大將軍性命!”
所有的人都被剛剛聽到消息震驚住了,一時之間,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變幻不定,誰也不敢首先開口說話。
此時在場的人并不多,全都是劉預親信中的親信,但饒是這樣,面對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所有人也全都是難以接受。
“什么皇太子,不過是個天天敷粉涂脂的小子,竟然還敢想謀害大將軍,干脆一刀殺了!”
趙昆第一個先嚷了起來。
此時在場的人,除了趙昆,另外就是董平、李豐、華琇、吳信等寥寥數人,還有就是劉預的兄長劉益。
在趙昆叫嚷完后,其他人卻并沒有立刻回應。
“殺一個皇太子,又有何難,可是你想過沒有,要是殺了這個皇太子,那大將軍以后要如何自處呢?”董平皺著眉頭說道。
“那你說怎么辦,別人都已經做好了準備,要不是這些太子府的人都是些眼高手低的廢物,敗露了痕跡,被我們輕易的察覺,但凡真的如他們所愿,謀害了大將軍,那又該如何!?”
李豐心中是比較贊同趙昆的提議的。
雖然不知道這個皇太子和他的屬官們是哪來的自信,要殺劉預奪軍權。
但是這絲毫不影響李豐對他們的仇視和憤恨。
如今的青州軍,諸將都是以大將軍為首。
要是大將軍真的被他們所害,那多半要陷入嚴重的自亂。
這時候,劉預的兄長,現在行青州刺史的劉益,苦著臉開口說道。
“季興!我們家不過是東萊郡中寒門,你能做到這般高官顯爵,已經是天意照拂,如今皇太子所圖的不過是這行臺的權柄,依我看,還不如與之明言,把這行臺歸還給皇太子,咱們回青州去吧,總歸少不了一個富家翁啊!”
劉益的話音剛落,就遭到了董平、李豐等人的齊聲反對。
“劉大郎,為何說這等混話?!”
“要是沒有大將軍,這些鼠輩連命都沒有了,哪還有什么行臺!”
要不是劉益是劉預的兄長,恐怕早已經承受了這幾個人的老拳和口水了。
“劉伯興此言差矣!”
這時候公孫盛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
“如今三州二十四郡,都是大將軍東征西討而來,又不是什么封賞而來的,憑什么讓給司馬端、何雍之流?”
“況且,大將軍是好心收留這些人,他們卻恩將仇報,就算是如你劉伯興所言,大將軍退回青州做一個富家翁,又如何能保的以后周全?”
聽到公孫盛這么說,一向膽小怕事的劉益也知道他說的有道理,但還是心虛氣弱的說道。
“可是,那可是皇太子啊,是將來要當天子的啊,就連那太子詹事何雍也是累世高門望族,豈是好相與的?!”
“皇太子?哼,當時司馬端投奔大將軍的時候,要是我在大將軍身邊,一定會力勸大將軍不要擁立其為皇太子。”公孫盛有些惋惜的說道。
“雖然得了一些虛名,但卻是貽害至此!”
聽了公孫盛這么說,當時力勸劉預擁立司馬端為皇太子的李豐、董平等人也是有些尷尬。
“當時,也沒有想到,這個司馬端竟然如此狂妄。”董平略帶愧疚的說道。
“好了,此事再提無益,還是說一說如何處置眼下的這件事情吧。”
劉預伸斷了這個話題,當時的劉預以為自己能輕輕松松的控制這個皇太子,模仿當年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情況。
只不過,他實在是沒想到,“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游戲這么快就玩崩了。
華琇一直都是眉頭緊皺,最后長出一口氣說道。
“大將軍,惟名與器不可假人,可還記得這句話?”
劉預聞言,心中一動。
“自然是記得!”
“如今司馬端、何雍之流,敢以區區百余人謀劃暗算大將軍,而不懼后果,所依仗的無非就是,他們有大義名分,雖然一個皇太子的名分,比不得天子至尊,但是這些人肯定想著,只要大將軍遇害,再聯合行臺百官,多半可以借皇太子的名義,輕易的收服余部。”
“不可能!要是那樣的話,我第一個先剁了他們,怎么可能被他們收服?”趙昆立刻叫道。
董平、李豐等人也是表達了同樣的意思。
“大將軍如果遇害,后繼無人,群龍無首之下,又能支撐多久,再加上有心人鼓惑,只怕根本無法行事。”
很顯然,華琇覺得這些太子等人陰謀,并不可能只是這么簡單。
“名與器?”
公孫盛輕聲的念念有詞。
“不錯,他們最大的依仗,就是這個名義罷了,只要這個大義名位存在,就算是沒有太子詹事何雍,也會有李雍、王雍之流,所以不如直接釜底抽薪,直接除掉這個所謂的大義名分。”
華琇和公孫盛兩人的話,說的如此露骨,徹底把旁邊的劉益更震驚到了。
“公孫先生,你要如何除掉?”劉益顫巍巍的問道。
“如今大將軍坐擁三州二十四郡,黎民數百萬,兵馬十萬,足以成就一番大業,何須再假司馬家的名義?!”公孫盛冷冷的說道。
“你,你,,你這是要造反啊!”劉益立刻用手指著公孫盛,結結巴巴的說道。
“哈哈哈,如今胡虜肆虐,晉室天子都被虜走,國都淪陷,非大英雄,不足以平此亂也。”公孫盛放聲笑道。
“這些裝腔作勢的公卿,我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要是大將軍做了皇帝,咱們豈不是也能混個公卿當一當了!?”趙昆聽了公孫盛的話后,一臉的興奮和憧憬。
“天子乃是,,,乃是,,乃是,,,唉,反正,四郎,我覺得天子可不是常人能當的!!”
“天子,那可是天子啊!”
劉益心中又氣又急,眼巴巴的看著劉預,卻只是說出這么一句無頭無尾的話。
劉預其實在開始的時候,就一直在權衡利弊,想著謀取一個最優解,也就是既不得罪各方勢力,又能繼續合力共進的方法。
很可惜,這種八面玲瓏的辦法,根本就不存在。
看到自己兄長一副自甘“寒末”的樣子,劉預不禁心中一陣氣憤,想起來后世一句話。
“天子寧有種耶?兵強馬壯者為之耳。”
不僅是劉益聞言驚訝的說不出話了,就連華琇、公孫盛等人聽罷,也都是一個個若有所思。
“天子,自當有種,否則。。。。”劉益還想規勸自己的弟弟,放棄這種可怕的想法,但是卻怎么也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反駁這話話。
要是天子有種的話,當今的大晉天子又怎么會被胡人擄走呢?
要真是天子有種的話,這個“種”又是從哪里傳下來的呢?
“季興,昔日蜀昭烈帝之后俱都慘死洛陽,僅留唯一血脈劉永在臨淄,化家為國者,一旦身死國滅,宗族也幾乎隨之傾覆,為了宗族計,季興,你可一定要三思啊!”
聽到劉益這么說,還沒等劉預開口,華琇就搶先說道。
“如今事已至此,劉伯興就不要多言了。”
“何至于此啊!”劉益繼續說道,“不如發兵捕拿何雍等人下獄問罪,就當皇太子不知道此事,如何?”
劉預輕輕搖了搖頭,“殺何雍等人,以后還會有麻煩,恐難以預料。”
這時候,公孫盛一拍案子,說道。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晉室天子被胡虜捉拿而去,這些人毫無半點對策,如今大將軍收留他們,卻反而要遭陰謀算計。”
“天下豈有如此恩仇不分之人!”
公孫盛的這一番話,頗具蠱惑力,董平、李豐等人都是深有同感。
此時劉益已經不再言語。
華琇想了想說道。
“不過,如今三州二十四郡中,卻是有許多人忠于晉室,要是大將軍舍棄尊奉晉室,不知道要出什么亂子呢?”
公孫盛立刻分析道。
“青州歷經三年經營,已經是軍府百姓樂業,各郡縣豪強,也都是敬畏大將軍威名,必定不敢造次。”
“這么說來,只剩下兗州和徐州了。”
華琇這時候說道,“可調兩部強兵控扼濮陽和陳留,其余郡縣都是飽經兵禍天災,自顧不暇,恐難以為亂。”
劉預點了點頭,如今的兗州可謂是疲敝異常,就算是有豪強起兵反對劉預的話,也根本拿不出多大的實力。
“胡虜燒殺搶掠,他們沒有本事,難道在他們眼中,大將軍還不如胡虜能打嗎?!”李豐對于這些豪強的膽量并沒有太大的期望。
“如今看來,徐州北有泰山阻隔,南接江東司馬睿,要是徐州生變的話,的確是一件麻煩事。”
雖然劉預對于鎮守徐州的曹嶷比較信任,但是徐州緊鄰江東司馬睿的勢力,萬一生變,則從徐州就可以三面出擊,進攻劉預控制的地盤。
“此事不難,如今馬上就要江河冰凍,江東的司馬睿就算是想北上發兵,也難以成行,大將軍,可以先調集東萊、城陽、長廣三郡兵輪番戍守徐州,這三郡兵都是早追隨大將軍的老底子,到那時候,就算是曹嶷有什么想法,這些軍府兵也不是那么好混弄的。”
董平立刻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不過,依我的猜測,曹嶷肯定不會生什么異動,畢竟他的妻小可還都在臨淄,此人最重情義,一定會顧念這些。”
“這樣一來,就剩下如今郡中僑居的百官和流民豪強了。”劉預說道。
“盧子城內軍兵云集,他們肯定不敢輕舉妄動。”董平自信的說道。
“此事,我親自去拜會一下荀司空,只要荀氏一門能安分守己,則豫州司州一眾官吏就會安生許多。”華琇毛遂自薦處理此事。
“至于幽州、冀州流人,只要也安撫其中豪雄,也多半不會有什么變故。”
劉預見狀心中大定,這樣一來,這些逃難避禍的流民豪強,肯定不會為了一個皇太子,就輕易的起兵對抗劉預,畢竟青州軍的威名還是有那么些威懾力的。
“特別是祖逖一門,祖逖剛剛被拜為假節將軍,要是祖逖聞言生變,恐為大患。”
華琇對于祖逖的才能名號,一直都是很認可的。
劉預聞言,輕輕一笑,說道。
“無妨,祖逖所領的兵,皆是青州軍職田府兵,都是各有家口,只要我振臂一呼,就立刻應者如云。”
對于這些田產免稅供養出來的軍府兵,劉預對他們的忠誠度還是非常的有信心的。
“大將軍,我聽說祖逖之弟祖約,尚有一女未曾婚配,不如借此讓劉珣與之約為婚姻,以示兩家之好,斷絕那些心懷叵測之輩的幻想。”公孫盛說道。
“好,這是一個好主意!”劉預高興的說道。
如此一來,劉預的侄子和祖逖的侄女結為婚姻,那在外人看來,祖逖就很難脫掉一個嫌疑的大帽子了。
劉預心中默默念道,對不起了祖逖,以后我會好好支持你討伐胡虜,一定圓你前世功敗垂成的遺憾的。
看著眼前這些部將心腹們臉上或喜悅、或緊張的表情,劉預就感到有些無奈。
“果然,權力就是一條單行道,根本沒有回轉的余地,哪怕前面是深淵,也必須繼續往前走!”
不過,就在劉預與眾人議定行事之后,發生的一件事卻令他不得不暫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