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劉預就下令,讓手下的將領、屬吏準備糧草輜重,打算在返回青州之前,率領一支精兵去淮北一帶掃蕩一番,給那些作對的豪強一些厲害嘗嘗。
劉混、何衡兩人立刻后不一會兒,就有衛兵通報,說是有人求見。
“啟稟大將軍,主簿郗鑒求見!”
“郗鑒?”
劉預一聽這個名字,立刻就是有些意外,不過他還是立刻反應道。
“快請!”
郗鑒,字道徽,兗州高平郡金鄉人,作為劉預所知的東晉名臣,其實在劉預進入兗州后,就一直派人聯絡過郗鑒,試圖征辟他為自己的屬下,不過一直都沒有成功。
又因為郗鑒此時已經是當世名士,劉預自然也不好用強迫的手段。
不過自從洛陽陷落,豫章王司馬端逃亡到兗州,被劉預奉為皇太子之后,許多兗州籍貫的人士紛紛接受劉預的征辟,開始出任僚屬官吏,其中這個郗鑒就在其中。
很快,在衛兵的帶領下,一名四十歲左右,姿態端正,穿著一身舊袍服的士人就來到劉預面前。
“主簿郗鑒,拜見大將軍!”
面對郗鑒,劉預此時已經沒有了只聞其名時候的神秘感。
郗鑒在接受劉預征辟的時候,那一副窮困潦倒的樣子,實在是大大出乎劉預的意料。
劉預記得當時郗鑒身上的衣服已經破舊不堪,甚至還不如劉預手下的軍府士兵體面,可想而知當時郗鑒家中已經是多么窮困了。
“郗公,不必多禮。”劉預趕忙上前阻止郗鑒行禮。
這個郗鑒,在接受劉預的征辟后,就一直是一副謹慎的樣子,但是話特別少,一個多月里,幾乎沒有給劉預提過任何建議。
劉預一度都有些懷疑,這個郗鑒,是不是因為家庭生活困難,利用自己的期許,來自己這里混吃混喝領工資的,畢竟劉預可是聽說郗鑒一大家子足足有五六十口人,這還只是他近支的親屬。
所以,這一次郗鑒主動來拜見自己,劉預甚至有些意外。
“大將軍,我聽說,您打算派人招攬淮北泗水一帶的流民?”
落座之后,郗鑒也不多說廢話,直接向劉預問道。
“不錯,我的確有此意。”劉預說道。
自己剛剛下達了調集糧草軍隊的命令,作為大將軍府中主簿的郗鑒,自然是經手辦理這些事情的人物之一。
“那大將軍,打算把這些流民遷徙到彭城、下邳一帶安置嗎?”
“本來是有此意的,不過,這些流民都是在淮北經營數年了,也算是略有產業,恐怕難以成行。”
劉預的這個回答,只是說了一半的原因。
至于他心中打算讓這些流民組建淮河防線,組織瑯琊王司馬睿北上的意圖,自然不能跟郗鑒坦白地說出來。
畢竟,郗鑒這種人出仕,更多是迫于生存的壓力,還有就是劉預手中掌握的皇太子司馬端的承制之權,依然還不能算是劉預心腹之人。
“何人為大將軍謀劃此事?”郗鑒一臉嚴肅。
“督護劉混、何衡。”劉預有些納悶,郗鑒為何這樣一幅模樣。
“大將軍,此二人居心叵測,當下獄,窮治其罪!”
郗鑒突然說道。
“下獄?為何?!”
對于郗鑒的話,劉預的反應甚是詫異。
這都是哪跟哪,為什么好端端的,就要把剛剛開門迎青州軍入城的劉混、何衡二人治罪呢?
“大將軍,這兩個人出的招攬流民,卻又任其自居淮北的計劃,絕對是將來徐州的一大禍患。”郗鑒說道。
以前,劉預總是看到史書中有些謀臣辯才,好做驚人之語,所以對于郗鑒的話,他開始的時候的確是有些意外,但是此時已經淡定了許多。
“郗主簿,為何如此說?”劉預一副虛心請教的模樣。
“大將軍,淮泗之間的流民多達十余萬,這些人在此地已經滯留數年,一直都沒有統屬,就算是當地的郡縣官吏,也一直都沒有管理,更沒有什么戶籍,所以這些流民各自以塢堡為憑,彼此之間都是相互提防。”郗鑒說道。
聽了郗鑒的話,劉預點了點頭,在高平郡的時候,郗鑒就率領自己的親屬鄉黨自建塢堡,對于這些流民式的塢堡自然也是比較清楚。
“這個是自然的,郗主簿,可是另有深意?”
“這一次大將軍在淮北招攬這些流民落籍,又要選擇其中的勢力大的豪強擔任郡縣、督護之職務,可有此事?”
“不錯,我的確有此打算。”劉預說道。
“大將軍,將來徐州之禍患,正在此處也!”
“為何如此說?”劉預不禁問道。
“這些流民自建塢堡,本來彼此之間互不統屬,哪怕是受到當地豪強逼迫,也不過是忍氣吞聲,如今大將軍選擇其中強者為督護、長吏,還要親自率軍討伐那些壓迫的他們的豪強,從此之后,這些流民的督護、長吏就要成為淮泗新的豪強了。”郗鑒說道。
“這些流民能安居樂業,接受州郡的征調,就算是這樣,也是無妨的。”劉預有些勉強的說道。
“可是,等到大將軍返回徐州,又如何制衡這些流民帥呢?”郗鑒說道。
“自然是由徐州長吏、督護等一眾官員負責此事了。”
在劉預的計劃里,這些流民基本就算是編戶的百姓了,自然要歸屬徐州的郡縣官吏管轄。
“難也!大將軍,自此之后,這些流民都將成為少數豪帥的部曲,十余萬人的部眾,但憑徐州刺史督護等人,是根本制衡不了的。”
郗鑒說著,看了劉預一眼,又說道。
“更何況,大將軍還要引這些人為屏障,來防備揚州的瑯琊王吧?”
劉預看著郗鑒的目光,聽到這話,臉上一紅。
“嘿嘿,郗公果然不愧是名士,某這些心思,郗公原來早已曉得。”劉預強行化解了尷尬。
“那郗主簿,打算何以教我?”
郗鑒看到被自己戳穿心思后,劉預雖然有些尷尬,但卻是落落大方,在心中對于劉預的印象又提高了一分。
“郗某才淺,不敢言教!”郗鑒一拱手,繼續說道。
“不過,對于這些流民塢主,郗某卻是非常了解這些人的心思。”
“哦?郗主簿,某愿聞其詳!”劉預立即興趣滿滿。
兗州一帶的流民也是數量龐大,郗鑒對于這些流民塢主的接觸,可遠比劉預多得多。
“大將軍,這些流民雖然都是顛沛流離,但是其屢經艱難,非其間的塢主豪帥,根本得不到他們的信任,就算是落籍郡縣,也根本就不是郡守縣令可以驅使的。”郗鑒立刻說道。
劉預點了點頭,這種說法倒是很有道理,這些流民都是遷徙不定,彼此之間的信任幫扶,可是最重要的,至于打著朝廷名義的州郡官吏,對于有些流民來說,反而是害的他們流離失所的罪魁禍首之一。
“更何況,大將軍又認命其中的強勢的塢主為督護,這樣一來,十分有可能造出一個淮泗之間的臧霸!”郗鑒憂心忡忡的說道。
臧霸,就是東漢末年歸降曹操的豪強之一,其青州兵在歸順曹操后,保留了相當大的自主權,臧霸本人也是在青州徐州一帶擁有非常大的威望,兩州的軍屯百姓都受其影響非常大,要不是臧霸本人野心不大,只怕早就被“皇叔”或者“十萬”之流給蠱惑起來,火燒曹操后院了。
“而且,淮泗之地,北接中原,南扼江東,要是在這里出現一支擁兵十余萬的豪強,那將來就是徐州的心腹大患,甚至可能是大將軍的心腹大患。”郗鑒意味深長的說道。
“郗公之言,大善,大善啊!”劉預忍不住贊嘆道,“只是不是知道,郗公,要我如何處置這些流民塢主呢?”
郗鑒臉上表情不變,繼續說道。
“依舊是擇其強者為督護一方,不過必須要收其子弟為人質。”
劉預點頭贊同,其實他也已經想到這個辦法了。
“另外,還要在這些流民之中,最少選擇半數,遷徙來彭城、東海一帶安置,下邳郡距離淮北太近,都不宜為用。”
郗鑒的這個辦法,倒是出乎劉預的意料。
“郗主簿,這些流民數年產業皆在淮北一帶,這樣強制遷徙,恐怕會迫其南逃揚州吧。”
劉預有些擔心的說道,要是強制遷徙流民,逼得他們南下投靠瑯琊王司馬睿的話,那可就是得不償失了。劉預還指望這些流民組成淮北防線,阻擋司馬睿北上,順便阻擋南下的逃人呢。
“大將軍,盡管放心。這些流民雖然境遇甚是可憐,但是其中的刁滑之輩,可是一點都不少,這些人都是畏懼威權強勢,卻很少感懷恩德,要是大將軍一味順其本意,反而會助長其囂張氣焰,恐怕大將軍一旦率軍返回青州,這些流民帥中的刁滑者,就會看透大將軍的本意,反而會主動南下,勾連瑯琊王,在大將軍和瑯琊王之間首鼠兩端,兩相得利呢!”
郗鑒對于這些流民抱有一種“畏威而不懷德”的偏見。
不過,對于郗鑒的這種偏見,劉預卻是有些理解的,這些流民在認識到自己的重要性后,肯定會在兩方,甚至是數方的權力博弈中,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為自己謀求更大的利益,直至超出劉預所能給予的范圍也說不定呢。
郗鑒看到劉預的表情變化,知道劉預已經是接受了自己說法,就繼續說道。
“而且,還有一點,大將軍盡管放心。如今江東的瑯琊王雖然也是招攬流民,屯田墾荒,但是江東水澤瘴癘,一直都是這些北方流民最為忌憚的,另外,江東上好的田地,都早已經被吳中大姓所占據,就連那些事宜墾荒的土地,在這幾年中也已經被渡江的北人占據,這些流民就算是去了,也不過是安置江北,想必瑯琊王還指望這些人來防備大將軍南下呢。”
劉預聽后,心中更是贊同郗鑒所言。
在歷史上,永嘉之亂后,大批的北方流民南下,就被司馬睿安置在了長江北岸,特別是其中的京口一帶,更是成了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北府兵”的地理標簽。
之所以出現這種原因,就是因為司馬睿等人早就知道“守江必守淮”,只有在長江北岸建立防御,才能更好的庇護江東。
“郗公所言,某已受教,果然是謀天下之才。”劉預對于郗鑒這種名士,從來都是不吝嗇夸贊的。
“那我立刻就依郗公之言,讓這些流民帥派遣子弟為人質,再擇其中部分流民,遷移到彭城、東海二郡安置。”
經過郗鑒的解釋后,劉預已經對于這些淮北流民有了更清晰的認知,看來不能一味的對這些看似可憐的流民順從了,再這樣下去。
一想到這里,劉預突然想到,是不是自己對于那些豪強世家也同樣太過寬容了,不然的話,自己如今占據幾乎三州之地,為何還這么窮,甚至于只能供養五六萬兵馬呢?
不過,這個關于豪強的問題,劉預卻是不能向郗鑒詢問了,這位郗鑒雖然落魄窮困,但是更多是因為戰亂和天災,其宗族在高平的土地卻是不少,也算是豪強的一員。
劉預要是向郗鑒詢問如何收拾自己治下的豪強,難免不會被啐一臉。
更何況,與這些流民想比,那些豪強的不管是經濟實力,還是軍事實力,都是遠遠超過這些破產流亡的流民的。
果然,幾天之后,劉預率領三千青州兵,抵達淮北的時候,就見識到了這些豪強的軍事力量。
“淮泗之間,不愧是民風彪悍,四戰之地,果然出強軍。”劉預騎在馬上,望著前方上萬士兵組成的陣列,非常意外的說道。
只見前方的陣地上,上萬士兵人頭攢動,旗幟飄揚,劉預遠遠的望去,頗有一番強勁軍旅的意思,根本不似之前見到的豪強軍隊。
只不過,相隔的太遠了,劉預眼神再好,也看不清那些飛揚的旗幟上到底是哪家豪強的部曲軍隊。
這時候,前去刺探這些敵軍情報的斥候,也返回來復命了。
“大將軍,前方敵軍,不是本地的豪強!”斥候軍將沖到劉預馬前。
“不是豪強部曲?!”劉預一時之間有些懵。
“那是哪里來的賊人?”身旁的劉珣立刻替劉預問道。
“末將看到敵人的旗幟,似乎是安東大將軍麾下旗號!”斥候回道。
“安東大將軍?司馬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