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著城與歷城不同,雖然著城和歷城分別是控遏濟水的北南兩要地,但歷城內有一千多東萊軍出身的老兄弟,而著城卻基本是當地人組成的守備軍。
這是因為,著城的豪強勢力相對較弱,幾乎是全部投誠來的,由于這種極度配合的態度,得到了相對更多的權力。
這一次冀州刺史丁紹驅趕王彌之后占據著城的行為,當然是對于青州極大的敵意,不過對于現在的劉預來說,剛剛經歷一番大戰,又獲取了大量的人口,當前的首要問題是休整軍隊和消化安置這些新獲得的人口。
當然,這并不是說,對于冀州刺史丁紹的這一次赤裸裸的敵對行動,就要忍氣吞聲。
劉預立刻召集了身邊的諸部將,開始打聽這個冀州刺史丁紹是何種人物,因為對于西晉末年這些頻出不窮各路人物,劉預只是對于那些非常有名的,比如王浚、茍晞、王彌等人有較深的印象,對于丁紹這種幾乎露臉非常少的人物,基本都沒有什么印象。
可惜,冀州士人出身的公孫盛此時已經不在歷城,不然的話,劉預相信他肯定能說出不少關于這個冀州刺史丁紹的來歷。
沒有了公孫盛,其他的幾個人關于公孫盛,都是基本沒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劉預有些失望,打算派人去打探一番,有關這個冀州刺史丁紹的事情。
這時候,他有些感嘆,要是自己能有個替自己搜集情報的人就好了,那樣的話,也就不至于對于冀州刺史丁紹這種敵意滿滿的人毫不知情了。
雖然并不了解冀州刺史丁紹做出這種敵意行為的動機,但劉預還是需要做出強硬表示的。
哪怕不是立刻出兵攻擊奪回著城,也要派人去丁紹的面前斥責一番,顯示一番自己的強硬態度的。
這樣的話,那就需要派遣一個手下去丁紹的面前痛斥他一番,以如今丁紹的行為來看,絕對的作死行為啊。
就在劉預覺得肯定不會有人承接這種“死亡任務”,而打算想想就作罷的時候,濟南郡守董平向他推薦了一個名叫申閔的人。
當申閔見到劉預之后,十分痛快的接受了這個任務。
兩天后,劉預派了這個名叫申閔的濟南郡士人,并委派了一個行曹職位,作為使者前往著城去申斥冀州刺史丁紹的殺人奪城的惡行。
就在濟南眾官吏的同情眼神中,這個名叫申閔的年輕士子踏上了前往著城的路程,所有的人都覺得申閔這個年輕人簡直就是功利蒙心,那冀州刺史丁紹明顯就是挑釁來的,偏偏自己還要送死上門,絕對的作死行為。
對于這些人的心思,劉預當然也知道,其實他也好奇這個申閔為何會接受這種任務。
不過,劉預再好奇也沒有太多過問,這世間有太多為了一口飯而刀口舔血的人,一個郡國行曹的職位的誘惑力對于有些人來說,可比一口活命的飯食重要多了。
在申閔前往著城之后,劉預就著手整頓已經完成休息的青州軍,就算沒有突然冒出來的冀州刺史丁紹,也得防備周圍虎視眈眈的司馬越、石勒、王彌、茍晞、劉靈等等一干大大小小軍閥流寇。
對于這一次與石勒劉靈的戰斗,劉預和一眾部將反復商議后,都覺得青州軍的士兵已經是表現的非常好了,面對兇悍的敵人都沒有退縮畏敵,不管是為了斬首升官發財也好,還是因為畏懼平日里嚴苛的軍法也罷,總之這些普通的士兵都是發揮出了完美的個人戰力。
與這些普通士兵堪稱完美的表現相比,青州軍的中上級軍官的表現確實有些泛善可陳,不僅是旅帥曲侯級別的軍官,就是營軍將領都是有指揮呆板,不能快速應對敵人進攻的變化。
而且,在劉預發出了一些可操作性較大的指令以后,這些部將許多時候都不能很好的領會意圖,甚至是把一些傳令兵的指令理解錯誤,做出了許多危險舉動。
對于這些,劉預雖然知道其中有許多方面的原因,比如這些東萊叛軍出身的軍官大多數是流寇出身,雖然有一年的嚴苛軍事培訓,但是真正面對強敵時候,還是經驗不足,還有就是這些部將因為接連的勝利,在心中都有了志得意滿的驕傲之心,都覺得自己隨隨便便的應付就能把敵人打的落花流水。
當然,其實劉預覺得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劉預的這些手下部將絕大部分都不識字,基本都是文盲,甚至是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文盲。
既然是文盲,那就沒有辦法學習書冊上的前人智慧,也沒有辦法自己詳盡的總結記錄,甚至在戰場之上,一些比較繁瑣復雜的命令都沒法直接看懂,往往需要身邊識字的人幫忙閱讀轉述。
古代幾乎所有的人都覺得,文盲并不影響一個名將的成就,但是劉預覺得,近現代社會密集頻繁的戰爭告訴我們,一個有文化的軍隊戰斗力往往都是吊打文盲軍隊的。
劉預覺得,一個有文化的庸才將領可能他的上限不會提高太多,但是卻能有一個基本合格的兜底的下限,這個下限保證了這些將領在戰場的表現不至于出現災難級的表現。
所以,劉預就把跟隨他來到歷城的青州軍,其中的大大小小的數百軍官統統趕到了學堂中,給他們下達了限期識字脫盲的任務。
現代社會十幾年學生的經歷讓劉預明白,讓這些人踏踏實實的坐在學堂里識字是有多么的不容易,所以與普通的學堂私塾不同,這個青州軍的學塾中是配備了軍法隊的。
在學習中任何藐視軍法的行為統統都將受到嚴懲,至于什么是藐視軍法,那可就多了去了,比如學塾授課中相互交頭接耳,隨意冒犯塾師,考試中抄襲作弊等等都統統是藐視軍法,都是軍法隊大兵可以直接操起鞭子抽打的罪行。
在剛開始,聽說劉預要給青州軍中的軍官開塾授課的時候,濟南郡中的世家豪強都是一副興奮莫名之狀。
他們覺得,劉預要給這么多大大小小的泥腿子軍官啟蒙,必定需要眾多的講師先生,就西晉時代來說,這些世家豪強不僅僅是地主惡霸,還是一個個的學閥世家,總之,沒有人比他們更適合擔任這些青州軍官的老師。
到了那個時候,整個青州軍上下還不全都是這些世家豪強的門生弟子啦,這些服膺名教的世家都已經想好了,等到他們教授這些青州軍官的時候,就要先從尊師重教、君臣紀綱和文宗禮法講起,讓這些人先成為儒家名教的忠實信徒再說。
一時之間,整個郡中那些有名望的學閥世家成了其余世家傾心結交的對象,那風光之姿態仿佛數年之前齊王司馬冏尊崇青州士人的盛況再世一般。
不過,熱熱鬧鬧了幾天之后,這幾家學閥世家卻沒有等到劉預派人來請他們擔任學塾講師教授詩書經典,再一打聽,這才驚訝的知道,青州軍中學堂私塾儼然已經開始了好幾天了。
而且,這青州軍的學塾中并不教授講解《詩經》《論語》《易》等等儒家名教經典,也不學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不學什么駢文歌賦,更不學什么清談品玄,而是天天學一些俗語常用字的書寫講解,雖然不是什么“屎尿屁”一類。
但是這一切,在濟南郡那些世家門閥眼中,劉預開設學塾不教授詩書經典,而是教授這些俗語土詞,那和教授什么“屎尿屁”也沒有太多區別。
這些原本想憑借為師之勢,進而獲得影響青州軍政人物的機會,最后影響軍政的計劃,就這么輕易的破產了,而且是被劉預這種學塾所取代,一種被羞辱的感覺都涌上了他們的心頭。
一時之間,整個濟南郡中就有了各種流言蜚語,基本都是指責青州軍名為學塾,其實就是侮辱了儒家名教,這種重要的學塾不任用那些世家門閥,那就是自絕與士族名流,是青州軍的一大損失。
總之,在這些流言中,劉預簡簡單單的軍中掃盲計劃就成了敵對儒家名教的行為了。
當劉預得知這些流言之后,差一點沒有把鼻子給氣歪了。
劉預憤憤的想:這些世家門閥,真到了亂世末日,都是當縮頭烏龜的本事,也沒看到他們的那一套儒家名教有什么作用,本來自己看到他們還是相當配合,不似那些頭鐵的土豪惡霸一般不識抬舉,非要逼劉預動刀動槍才配合,所以他就給了這些世家門閥不少的優待。
只是沒有想到,這些世家門閥在“五胡亂華”的歷史中,面對蠻族胡虜欺壓的時候,可以一忍再忍,把自己的下限一次次的降低。
而如今,在劉預的禮敬之下,確實換成了另外一幅嘴臉,那一副“得隴望蜀”的樣子,清清楚楚的顯示了內心要求更多權力權勢的渴望和野心。
當他們設想的這一切,得不到滿足的時候,就試圖利用輿論的壓力,來逼迫劉預做出讓步了。
對于這些妥妥的兩面派,劉預當然不會善罷甘休,只用了兩天時間,就把城中散布詆毀言論的幾人統統抓到了牢中,做出了一副以示警戒的樣子。
“五胡亂華”的事情告訴劉預,這些碎嘴子最怕的永遠都是刀把子。
當劉預剛剛料理完了這些,前往著城的濟南郡官吏申閔回來了,而且帶來了一個讓人頗為驚訝的消息。
其實,申閔本身能完好無損的回來,劉預已經夠驚訝的了。
在劉預的詢問下,申閔大體講了自己的經歷。
原來,申閔到達著城后,見到了冀州刺史丁紹,在看到丁紹后,申閔沒有如眾人所料,說出什么劉預關于丁紹作為的憤怒。
特別是在見到丁紹的本人后,申閔甚至都沒有提此來的目的,只是說了一大堆沒有營養的問候,甚至是絲毫沒有提丁紹殺人奪城的事情,仿佛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聽了這些話后,劉預的臉色頓時就陰沉了下來,他冷冷的看著申閔,用寒意滿滿的話問道。
“你的意思,就是說,你根本就沒有提我交給你的任務?”
聽了劉預的話,在場的其他人都知道劉預這是要發怒的表現,全都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著申閔。
被劉預冷冷盯著的申閔,神情確實絲毫的不驚慌,他恭敬的回答了問題,“閔確實沒有提將軍臨行之前,交給我所說的話。”
得到了申閔的再一次確認后,劉預當即拍案大怒,立刻表示要把這個申閔拖將下去棍棒伺候。
不過,隨后申閔的一句話,確實救了他自己。
“將軍息怒,我之所以沒有轉述,實在是有原因的啊。”
申閔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因為據我的判斷,冀州刺史丁紹已經算是半個死人了,恐怕活不過多久了,實在是沒有必要與一個將死之人廢話。”
聽了申閔所言,劉預并不是太相信,西晉時代許多人都自稱有通靈神鬼的能力,這個申閔該不會是著迷胡信了什么神鬼之說,自覺施放了什么鬼神厭勝之術,然后就回來交差吧。
劉預隨即就讓人把申閔給壓下去看管起來,打算想個辦法好好整治一番濟南郡這些虛張聲勢、貪權戀勢的世家門閥。
世家門閥想的是壟斷知識來提高自身的地位,申閔這種寒門落魄戶想的是投機取巧謀取官位。
看來這濟南郡士庶豪強都需要好好整治一番了,不然的話,還不得天天搗亂。
但是,幾天之后,在劉預還沒有想好怎么借著兩件事情整治濟南郡豪強的時候,卻突然傳來了冀州刺史丁紹的死訊。
兩天之前,冀州刺史丁紹突然急疾而亡。
劉預一聽,瞬間想起了好幾天前夸下海口,說丁紹必將不久于人世的那個郡中士人申閔。
難道說,這個申閔真的是什么通靈鬼神的得道之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