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哉,余讀高祖實錄,想其為人,潸然而淚下。于戲,虞承魏統,受命于天,五星匯景,云化五彩,卿云出,甘露流,鳳凰來儀,麒麟率舞,古之圣王,不過如此。——《虞書高帝紀》
陽春三月,春風拂柳,和煦的春光溫柔溫柔的撫摸著天地萬物,百草爭春,百花斗艷,萬紫千紅。洗兵湖中,錦鯉游泳,沙鷗翔集。上下天光,一碧萬頃。
湖岸上游人嬉鬧踏青,湖中畫船琴簫和鳴,一片祥和的氣氛。
封慎言看著外面的情景,眼中閃過一絲迷茫。
三年了,他想起前世記憶已經三年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叫錢絳還是封慎言了。
三年前,他無意之中頭碰到了書桌,醒來之后發現自己突然多了一些記憶,一個名叫錢絳的記憶。
按照錢絳的記憶,那個世界是自己無法理解的,和這個世界不同。
兩種記憶困擾了他三年了,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是誰。
這兩種記憶除了帶給他困擾之外,還給了他意想不到的收獲。封慎言是鐘鳴鼎食,詩書傳家,他高祖父中進士,曾任益安府學正。他祖父同進士出生,后任翰林院庶吉士。他幼時以神通著稱,四歲精通四聲之學,后受學河左大儒文素臣,是這東南府有名的才子。
錢絳也有家學功底,幼時因為父母的緣故,拜入啟功大師門下,學習經學。后考入某高校為古典文獻學博士后,涉獵百家,旁及諸子,精通數學,兼及岐黃歷算。
文素臣治學嚴謹,封慎言在治經上造詣非淺,而封家藏書不多,封慎言多看的是疏注。而錢絳所在的時候,經學已經沒落,和大多數研究國學的人一樣,博學而淺薄。
封慎言精而狹,錢絳博而淺,兩個記憶交融,互補之后,現在的封慎言可以算的是一位大儒了。
一聲清脆的響聲打亂了他的思緒,他將目光收回到船內。
船中除了他還坐著三個人,他坐著陪客位置上,可以看到外面正在煮茶的船夫。
今天在船上的都是封慎言平日的好友,也是這東南府著名的才子。
砸杯子那位姓吳名赤,字子華。
在封慎言準備開口的時候,一個豪爽的聲音先勸說道:“子華兄息怒。”
封慎言轉頭看了這位坐在客位勸說吳赤的人,他名叫周一元,字太初。這一次相聚便是為了周一元踐行,后天周一元就要離開這里,北上去投奔他哥哥了。
想到這里,封慎言心中不由有一些離別的傷感。
他看了看還在保持沉默那位,李大亨為人謹慎,而且強調禍從口出,不到關鍵時刻,他不會輕易發言。
封慎言知道他這樣的個性,雖然不容易出大禍,但是也難以成為依靠。
這三人和自己都是府學生,平時除了談論詩詞歌賦,也議論朝政,針砭時弊。志同道合的他們于是成為莫逆之交。
暫且拋去這些念頭,他看著吳赤,輕聲說:“陛下立左傳博士就已經表明,他已經相信了韋傅良關于強干弱枝,乾剛獨斷的那一套了。”
“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這短短的三年時間,弄出這么多事情。”
封慎言看著憤憤不滿的吳赤,心中明白他為何生氣。
自從鴻嘉元年以來,皇帝撤四妃立皇后,廢三司置丞相。天下書生,朝中百官都對這些事情氣憤不已。
這時李大亨開口說:“應之,子華,皇上自有自己的主張,我們還是少談論比較好,家父告訴我,很多人就因為輕議陛下廢三司,立華士鴻為丞相,治事開府而被四圣司關入大牢。或是流放,或是處斬,現在京城人人談鴻色變。”
“唉,這風云要來了。”封慎言看著外面,輕聲的說著。
這仲春的天氣說變就變了,前一刻還陽光明媚,這一刻就烏云密布,沒有電閃雷鳴,淚珠大小的雨滴就落了下來,開始細若絲,漸漸滂沱,打在船篷上,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盤。
四人看著滂沱大雨,誰也沒有說話,靜靜的聽著雨聲。
“公子,外面有一個監生打扮的男子在湖岸上招手,不知道是否讓他上來?”穿著蓑衣的船夫進來詢問說。
“靠過去吧。”
周一元毫不猶豫對著船夫吩咐,船夫看了看吳赤,吳赤點點頭。
畫船靠了過去,很快帶著一個少年走上船來,封慎言仔細打量,件這個男子年齡不過十二三歲,豐神俊朗,穿著華麗,若神人一般。封慎言眉毛輕輕的抖一下,他感覺眼前這個少年絕非凡人。
少年對著他們四人,行了一個禮,輕聲咳嗽一聲。
看著少年打扮,吳赤好奇的詢問:“看這位小兄弟你頭戴朱子巾,想必已經入監了,恕小生失禮,東南府沒有誰在總角之年入監。”
少年微微一笑,起身行禮道:“小子乃是京城人士,隨仆從南下,聞洗兵湖之美名,于是前來游玩觀賞,風雨不測,多謝四位仁兄相助,讓小子避雨,此恩此德,感激不盡,不知道四位怎么稱呼呢?”
吳赤準備開口的時候,封慎言拉了一下吳赤的袖子,而在一旁的李大亨也先開口說了:“我以山野為家,自號控鶴叟。”
“控鶴追鴻,真是讓小子羨慕。”
吳赤聽到李大亨這么說,心中就明白了李大亨的顧慮,于是笑著說:“我和控鶴兄不同,我可是要魏闕揚名,大家都叫我魏闕狂士。”
“狂者進取,這位仁兄以圣人自比,志向高遠。”
封慎言看著少年,想了想說:“孤云釣客。”
少年聽到這個號,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小聲說:“兄臺這號,還是另外取一個比較好,孤云逆侯,作亂高、仁、文三朝。后隨伏誅,這三字也嚴禁在民間流傳。”
封慎言微笑的說:“兄臺多心了,我朝雖然嚴禁孤云侯,而這孤云并非逆賊所有。”
少年看了看封慎言,然后看著周一元說:“這位兄臺呢?”
“葬書學子,小生唯一念頭就是法先王之道,廢百家之言,凡是不合圣人之言的,統統埋葬,免得流毒后人。”
聽四人介紹完,少年再次行禮:“小可還沒有號,小可姓青名賢。”
青賢看著看著四人,面露喜色,開口言:“今日有幸見到四位兄臺,真是三生有幸,現有雨聲為樂,大家不妨來談談選官之后,如何治世升平,匡君輔國。”
封慎言見得李大亨眉頭輕微一皺,正舉起酒杯準備說些什么,急忙輕輕咳嗽一聲,向他使了一個眼色,轉過頭眼含笑意看著吳赤。
吳赤舉起酒杯,大口飲下,然后抱怨:“我若是為官,定當上奏,實行京察,如今貪墨橫行,朝廷上無錢難以選官,鄉野之間無錢難以伸冤,無論九命之官,還是衙門小吏,皆為錢財辦事。”
“鴻嘉元年夏,玄河決堤,東南府數十萬受災,朝廷賑災錢糧,層層克扣,到了賑災所,不足百石,數十萬災民析骨為炊,易子而食。這東南府到處可見餓殍,災民哀嚎在野,百官享樂在堂,如此下去,恐有鼎革之變。”吳赤說到這里,氣憤得一拳拍在桌子上。
青賢也露出悲憤之色,他深吸一口氣,對著吳赤說:“我在京中聽聞,玄河之災,無傷根骨,災民安置妥當,無饑寒之憂。沒有想到他們如此大膽,蒙蔽皇上,粉飾太平。這京察勢在必行,當效法太祖高皇帝,一年一察,肅清朝政。”
封慎言聽著兩人說完,舉起手中的茶杯敬他們一杯。然后看著周一元,周一元也開口說:“除了京察之外,當開源節流,從宣、武以來,百年之間,年年動兵,國困民疲,今上修靜輪天宮,耗資萬億,勞役十萬。小生當進諫陛下,休養生息,不動刀兵,不修宮室,衣不重彩,食不加肉。另外,從曹武帝開始,五府混一,國庫內府皆為皇上所用,當按古制,內府以貢天子,四府以用天下。這乃節流。”
“至于開源,當滅佛滅道,國朝初立,太祖高皇帝感釋道有功,故免稅滋養,賜其田地,如今釋道田連阡陌,兼并更甚于豪族,以巨資立金像,窮民之財。苦勞役者,出家釋老,田間壯丁又少矣。今當設律,釋道當居于寺觀,不得外出以謠言騙取錢財。凡出家發牒者,必須耳順之年,免壯丁逃勞役。寺觀不應太多,京城可立五廟,首府三座,其他城皆一座,多余的溶金像,改建筑,供民居住。這乃開源。”
說完這里,周一元想了想,望著吳赤說:“若是可以,我希望能夠執行屯田。”四人聽到這話,瞬間沉默。青賢咳嗽一聲,輕聲說:“兄臺所說都是正道,不過至于屯田之法,兄臺還是要慎言,前朝因這屯田之法,鬧出黨爭,無數官吏因黨爭而死,國力因此而衰。”
周一元點點頭,關于屯田,他知道事關重大,若非今日一時激動,他肯定不會輕易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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