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天空已經徹底變成了如墨一般的黑暗，只剩下星星和月亮在綻放著稀薄的光芒，空氣中彌漫的陰冷氣息愈發明顯，仿佛能將人的骨髓都冰凍起來，狂風裹挾著樹葉呼嘯而過，如同魂靈的哀嚎。
“把燈給我。”
陳林站在樹上，接過張柯峰遞過來的強聚光燈，找了個合適的角度，將其掛在樹枝間，按下開關，強烈的光芒投射而出，筆直地投向山口的位置，將其照亮得如同白晝。
將這最后一個強聚光燈安裝完畢，陳林從樹上跳下來，拍了拍手，突然瞥到張柯峰臉上的黯淡。
“心情不好？”
“啊？不，不是。”張柯峰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連擺手，“只是，只是我在想，我們今晚上，能守得住嗎？”
“D1能守得住，我們為什么守不住？”陳林一邊朝著山口走去一邊平靜地說道。
張柯峰跟在他的身后，苦笑著回答道：“可是D1小隊有整整三個D級10階，剩下的兩個也是9階和8階，平均實力和C級小隊比起來也差不了多少，我們，我們…”
和D1比起來，D4的實力確實差的有些太遠了，除開陳林，只有一個10階，然后剩下的就是兩個6階，一個5階和一個4階，這之間的差距，幾乎可以用天壤之別來形容。
所以他們能守得住的關隘，不代表D4也能守得住。
陳林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地說道：“那不是還有C1小隊在嗎，他們離這邊很近，放心，不會出問題的。”
“但是，但是我根本連一點戰斗能力都沒有。”張柯峰低著頭，雙拳緊緊地握著，“我根本，就是個累贅而已。”
陳林猛然停下腳步，轉過身眉頭微皺地看著他：“你不能戰斗？”
“呵呵…”張柯峰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一抹充滿苦澀意味的笑容，將手抬起來，凝聚出一個散發著柔和光芒的光團，“這就是我目前能做到的極致，我的能力，除了能用來緩解一下疲憊，幾乎沒有任何作用，哪怕是最弱小的鬼魂，我都需要用很長的時間才能將它消滅，甚至連同等級的靈戰系都比我強…
“我本來以為，隨著實力的提升，我的能力也能變得更加強大，但直到現在，我還是沒有任何一點戰斗的能力，呵呵，也許這就是我的命吧，不管在哪里，我都永遠是個廢物…”
陳林雙手抱胸，平靜地看著他：“你這是在提前推卸自己的責任嗎？”
“什，什么？推卸責任？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張柯峰連忙慌亂地擺手，“我只是，只是…”
陳林突然將他的話語打斷：“戰斗還沒開始，你就說我們守不住，然后又給自己找這樣那樣的借口，這不是在提前推卸責任，又是在干嘛？
“我見過很多像你這樣的人，懦弱、膽小、敏感、自卑，總認為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會失敗，對所有事情都抱著最悲觀的態度，然后放任自己不努力，放任自己墮落。等到事情失敗，用一句‘我只是個廢物，所以只能做到這種程度了’來當做借口，從別人那里博取同情心，把自己從責任里摘出來，然后繼續安于現狀，這不就是你們這種人最常用的手段嗎？”
這段話陳林說得很重，令張柯峰渾身顫抖，雙拳緊緊握著，牙關緊咬，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陳林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再沒有多說什么，轉身朝著山口走去。
張柯峰站在原地，像是一座安靜的墓碑，里面埋葬著少年所有的熱血和赤誠。
陳林回到山口的時候，突然發現D4小隊的其他成員都眼神不善地看著自己。
“你為什么要對小峰說那種話？”張高杰怒視著他，“你知不知道他的心里已經很難受了，你說的那些話，根本就在往他的心里插刀！”
“小峰是個很有上進心而且非常刻苦的孩子，幾乎把所有的休息時間都用在了修煉上，你對他根本不了解，隨隨便便就說出那種話，未免也太過分了。”唐平平眉頭微皺，語氣不喜。
“這次守山口對我們來說本來就是個巨大的挑戰，小峰只是將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而已，你這么污蔑他，難道不覺得惡心嗎？你應該和他道歉！”楊啟目光厭惡地看著陳林，說道。
小隊的每個成員身上都帶著對講機，剛才張柯峰身上的對講機恰好沒有關，所以他和陳林的對話都被其他人聽見了。
D4小隊的隊長任正濤坐在旁邊的一塊石頭上，雙眉微皺，一句話都沒說，好像在思索著什么的樣子。
陳林將他們環視了一圈，語氣平靜地說道：“既然知道自己實力不行，那就應該繼續努力，哪怕被人嘲諷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為什么要和他道歉？”
“可是這和他又有什么關系？他的能力本來就是那樣，不管他再怎么努力，能做到的也只有這種程度，你站在道德高地上對他進行指責的時候，難道不能換位思考一下，想想他的心情有多悲涼嗎！？”張高杰怒吼道，眼睛里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陳林看了他一眼，突然搖了搖頭：“我總算知道，為什么張柯峰會變成這個樣子了。”
張高杰怔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你們以為像你們這樣處處為張柯峰著想，對他來說真的是一件好事嗎？”陳林環顧眾人，眼底一片幽邃，“不管他的實力再差，你們都能想出一萬個理由來安慰他，生怕傷害了他那顆弱小的心靈，但你們這么做，根本就是在一點點消磨他的血性，扼殺他的未來！
“你們知道為什么獅子是叢林之王嗎？正是因為它擁有著足夠的野性和血性。論體型和力氣，獅子比不上大象，但是它們敢狩獵大象，論團結它們比不上鬣狗，但如果鬣狗敢挑釁它，哪怕是同歸于盡，獅子也不會后退一步，正是這種刻在骨子里的兇狠，才讓獅子站在了食物鏈的頂端。你們以為自己是在關心張柯峰，但實際上，你們是用了名為‘關心’的籠子，把張柯峰關在了里面，把一只原本應該充滿血性的獅子，變成了懦弱的老鼠！”
陳林突然抬手指向身后，目光冷漠地說道：“連你們都覺得我剛才說的話很過分，甚至因此和我爭辯，但你們看看張柯峰，他有一點反應嗎？他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指著我的鼻子，罵一句‘你放屁！’，他是個男人，但已經失去了男人應有的血性。或許他本來不是個廢物，但你們一昧的寬容和諒解，硬生生地把他變成了一個廢物！”
陳林接著冷笑了一聲道：“我其實一直很奇怪，為什么張柯峰在自己只有D級4階，對能力還沒有多少了解的情況下就對自己感到如此自卑，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們的功勞。是你們的一句句‘雖然你很廢物，但你已經很努力了’以及‘雖然你的能力沒什么用，但你的努力我們都看在眼里’讓他不斷陷入到自我否定的怪圈里，對自己的能力和天賦產生了巨大的懷疑。我想問問你們，你們了解他的能力嗎？知道他的能力以后會是什么樣子嗎？就因為當前發揮不了什么作用，就果斷地給他下了一個‘廢物’的標簽，然后將目光集中到他本人的努力上，是，也許他真的很努力，但你們這種貼標簽的行為，才是對他最大的傷害！你們所謂的寬容和諒解，根本就是用錯了地方！”
在陳林話音落下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張高杰、唐平平和楊啟三人里都滿是呆滯，他們張著嘴巴，似乎好像繼續爭辯，但最后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難道真的是他們做錯了嗎？
他們不由得迷茫地想道。
“陳林說得對，其實小峰需要的不是一昧的寬容和諒解，而是一份肯定。”一直沒有說話的任正濤突然幽幽地嘆了口氣，“他的自卑，源于他對自己的不信任，我們的寬容和鼓勵，并不能化解這種不信任，反而會加劇他對自我的懷疑。我當初把他招進D4小隊的時候，是希望他能夠振作起來，但過了這么久，他反而變得比以前更加敏感，我這個隊長，還真是不合格啊。”
他突然站起身，對著陳林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你，陳林，是你終于讓我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其余三位成員面面相覷，沉默了片刻，同樣對陳林鞠了一躬，異口同聲地說道：“對不起。”
陳林的目光變得緩和了幾分，思索片刻后繼續說道，“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經歷過挫折的人，才能擁有一顆強大的內心去面對各種各樣的困難和險阻，或許你們確實是為了他好，但他明顯還缺乏磨練。”
“怎么磨練？難道要我們每天都對他冷嘲熱諷，然后等著他哪天說一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嗎？”楊啟苦笑道。
“不用冷嘲熱諷，也不用特殊對待，只需要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成員，讓他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陳林看著不遠處朝著這邊走來的張柯峰，語氣平靜地說道，“對他來說，這樣做就已經足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