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映湖中,佛光溶溶。
微風吹拂下,平靜的湖面蕩起絲絲漣漪,諸佛一個個由下翻轉至上,照進世間,顯得格外玄。
真定坐于湖心,一臉安詳,伸出手指沾了沾似寶鏡的湖面,絲絲韻味由指尖傳遞到心頭,他仰望頭頂。
然后他無限幸福地對自己說:“夜晚真燦爛啊!”
攫欝攫。隨著真定話音落下,其頭頂的肉髻生出無垢圓光。
是性凈明寂光。
隨著蒙蒙圓光垂在腦后,真定眼中最后一絲清明消散,他茫茫然站起身,赤金腳掌踩水而行,一步;佛陀也隨之而動,比丘尼、比丘僧、五百阿羅,八金剛,四菩薩無盡虛影化作虹光鉆進他腦后圓光。
真定對四周不聞不問。
一步步向東而行,他越過了躺在地上渾身濕漉漉,披頭散發如魔般的林智威,越過了欲阻其道的眾生,也錯過了張口呼喊的禪宗和尚們。
“我欲苦歷千山,遠經萬水,往東土勸他眾生明善惡。”
真定僧衣殘破,卻隨著他語,無盡的煙火聚攏他身,化作一席錦斕袈裟。
人間佛陀,于瑤池神湖成道,乘夜離開,一路向東,逢山翻山,遇水淌水。
轉眼就至五日后。
青海可可西里。
距離昆侖瑤池五百公里的一座雪山上。
風很凄厲,發出一陣陣的嘯叫,瘋狂的北風扎著雪霰,向滿臉肅穆的真定臉上打去,擊在他的臉上身上,又滾落在地上,地上是兩尺厚的積雪。
圓光已經斂去,皮膚上的金漆也化作肉色,只是頭頂肉髻彰顯其不凡。
響晴白日,陽光耀眼。
隨風雪前行,只見前方是一片無際的荒無平原,再往前就是可可西里北部,屬于青海和雪區交界。
身后跟著的人早已經甩開,真定看似一步步慢走,實則速度極快,而且此地延綿數百公里的無人區,異常局也有心無力。
他像是眼前高崖不存在般,腳掌一步踏空,就如折了翼的山鷹跌落而下,半途合十的雙掌平伸,降速驟慢。
又踩著鋒利的怪石陡坡走。
平原和雪山交界,真定踩在綿軟的草地上,止住了腳步。
此時太陽剛剛要落進西山,山巔上有了一溜火紅,先是全圓,又成了半圓。
巘戅書倉網戅。真定渴了。
捧起一塊冰雪,吃進了肚子。
環顧四周,可可西里的冰山平原、河流水泊、荒野草灘隨夕陽有了金燦。有鳥兒在夕陽下飛翔,有鼠兒鉆出了洞穴,空氣極好,清新爽冽,他大口大口呼吸著空氣,大地充滿了鮮活的生機。
他也一樣。
“有惡在東,我看見了。”
他肅穆安詳的臉忽然綻出神采,喜意滿滿,受他意志影響,就連虛空都出現縷縷電光。
沒有單個行路的寂寞,淡淡金影在草原上疾走,離地三寸也似朝東而去。
行了幾里路,猛然間,他看見前邊小河有幾團血乎乎的東西,在青翠的草灘上,分外刺眼。
這是幾只被剝了皮的藏羚羊。
偷獵者把藏羚羊的羊皮拿走了,只余下深深血色的羚羊,血水滲透進了草泥,融進河水,蹚出老遠。
真定心里翻騰出莫名其妙的憤怒和不平。
他舊居深山,并不清楚一張羚羊皮能賣多少錢,也沒有保護動物的概念,他只知道這是他在尋找的惡。
他在這幾只沒了皮毛的羚羊旁邊站了很長時間,有幾只聞到血腥味的鷹隼在他頭頂盤旋,似乎隨時要俯沖下來。
誦經完畢,幾縷清暉從血肉中升起,融進圓光。
夜幕很快降臨。
西北青海的夜格外清澈,披著星光,真定如苦行僧丈量大地走在草原上,行至一山坡,遠遠就聞到一絲血腥味,在背風的一座隘口,有火光隱現。
他臉有喜色,徑直走了過去。
厺厽 书仓网 shucang.cc 厺厽。“有人來了?”
瑪亞古在營外站哨,遠遠就見一個人影朝這邊走來。
操著濃重口音的普通話,朝吉普車方向喊了幾聲,很快嘩啦啦從火光里沖出三個人。
今夜星光很亮,即使不打燈,當那人影走下土坡,相隔約百米時,四個人就發現是一個光頭和尚。
兩輛吉普車,四人,其中一人端著小口徑步槍。
四人去年年底組成盜獵團伙,這次配備三千發子彈,近一噸汽油及足夠的食品、藥品、汽車配件和刀具等。于兩個月前從格爾木出發,在三省區交界地準備盜獵藏羚羊。
當巡山隊離開這一帶巡邏,幾人便出了隱藏地,開始了瘋狂獵殺,在十天的時間里,共槍殺藏羚羊三百余只。
“砰!”
為首是一個八字胡中年,見和尚走進五十米時,悍然開槍射擊。
然而詭異的一幕發生。
隨槍響星夜忽的變暗些許,那和尚仍然不急不緩,一步步朝他們走來,一個胖乎乎的男人咽了口唾沫,小聲嘀咕道:“現在很多地方都有怪事,我們碰著了?”
“怪是個屁!”八字胡中年同樣被嚇到。
又瞄準扣動扳機,清脆的槍聲稍稍沉悶,是經過改裝消音的槍。
中年名叫馬哈克,是一名在可可西里犯下累累罪行的盜獵慣犯,十年前就在可可西里獵殺超過五百只藏羚羊,被反盜獵人員抓獲后,伺機逃脫,手里可不止沾染保護動物的血。
這團伙就是由他牽線組的。
“砰砰砰!”
連著三槍后,子彈卻詭異的落到空處,馬哈克臉上也汗津津,他一手槍法極好,遠隔兩百米還能精準打中藏羚羊眼睛,不破壞皮毛完整,而現在近在眼前的個大活人,竟然槍槍打偏。
只隔二十米。
忽的一絲絲煙云在和尚頭頂凝聚,似晴空打了一道閃,雷雨天般化作一塊百米大些厄云。
“快跑!!”
“跑!”
胖子攥著剝皮刀正在發抖,瑪亞古看著走到十米外,肉生肉髻的青年和尚,想也不想掉頭就朝吉普車沖去,而隊首馬哈克,則邊退邊舉槍射擊,見打不著對方,吊起槍口,朝著雷云掃了幾槍。
“佛說你們有罪。”
“當罰!”
憐悲的聲音從和尚嘴里傳出,隨他話音落下,頭頂宏大的雷云劈了啪啦作響,然后一道旱雷倏忽打向罪業深重的持槍中年,只一擊,狂奔的人影驟然撲倒。
破布袋子似的在地上滾了兩下,軀體生煙沒了聲息。
“啪啦,啪啦!”雷電轟擊三十三次。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真定合掌念誦往生咒,全然不理逃進車里,正瘋狂打火的其余三人,待念畢,徑作草地,低聲道:“眾冤殺債主,我為你們皈依了三寶,又為你們頌往生咒十遍,希望你們助我好好修行。”
“愿以此功德,莊嚴佛凈土。”
“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
“若有見聞者,悉發菩提心。”
“盡此一報身,同生極樂國。”
言罷,不理草地上那冒著黑煙的坑洞里,打作爛泥的熟肉,徑直朝那輛載著三個盜獵者的越野車追去。
隘口只留下一具殘尸,一輛車,一地正清理的羚羊毛皮。
以及,絲絲羊鳴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