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竄出了鐵爐,在空中跳躍后熄滅。
放在爐邊處的地瓜發出了噼的一聲裂開,金黃色的內里中冒出了一縷肉眼可見的煙,蘊含著甜甜的味道四散開來。
扛著兩個大麻袋的亮娃看到屋里這么多人眨了眨自己的大雙眼皮。
跟在他后面,并沒有被眾人看到的孫叔喊道:“進去啊,傻愣著干啥呢?”
亮娃‘哦’了一聲,走進了門房內,將兩個大麻袋卸了下來。
袋口系得并不嚴實,一袋滾出還滿是土垢的土豆,一袋滾出紅皮看起來極為新鮮的地瓜。
丫丫看到了笑嘻嘻的先是問了聲好,然后拿了兩土豆,丟給了張小劍。
張小劍接了過來,隨便用手扒了兩下土,就將土豆放在了爐邊。
孫叔這時也跟了進來,然后笑出了一臉褶皺道:“這是亮娃,就我昨天和你們說的那位,他們是城里來的好人,來看小學的。”
張小劍等人聽到‘好人’兩個字都微微一愣,因為實在太久沒聽到過這個詞匯。
成年人的世界沒有非黑即便,更不可能像小孩一樣看著電視里的動畫片,就能蓋棺定論的說出這個是好人,那個是壞人。
而如果這里不是相對比城市樸實了太多的農村,在城市里如果有人介紹張小劍說:“這位,好人。”
張小劍一定會說,你好好說話,不要罵人。
因為不知什么時候起,好人這兩個字似乎等同于傻逼...
介紹這位是好人的意思就是幾乎等同于這位是傻逼....擱誰誰能樂意?
所以張小劍咳了一聲道:“孫叔,可別這么介紹,我叫張小劍,你好。”
說著他站了起來與眼前這位在飛鸞村中現在絕對的大人物亮娃握了握手,亮娃的手很厚實,他還露出了一個憨厚的微笑:“岳亮,你好。”
其他人也都自報姓名,這是必須的禮貌。
岳亮看著坐在爐邊的幾位生出了一種錯覺,總覺得這些人生得也太好看了一些,看他們的穿著就與眼前門房的破舊環境格格不入,好像是來錄制鄉村真人秀的明星。
事實也的確如此。
葉墨竹雖然近乎素顏,但因為最近用了‘小劍’牌滋養護膚品,她的皮膚白到發光,本就清純青春的氣質越發明顯,好看的不像真人,更不像是個素人。
柳眉是典型保養良好,風韻猶存又具備風情的少婦,同樣沒化妝的她少了一絲嫵媚,但眉宇間知性以及端莊卻彰顯的淋漓盡致。
王婉兒與她們兩人還有不同,因為近期大量的運動導致她的皮膚有些朝著健康的古銅色發展,配合上耐看的五官,露出笑容時特別陽光,明顯是一個運動型少女。
即便是卓非,也是帥哥,大眼睛雙眼皮的他,屬于那種特別傳統的帥。
反而,張小劍在他們幾人中是最不起眼的那個,但僅僅只是接觸了不到一分鐘,岳亮就斷定張小劍是這群人中的核心。
他露出了憨厚笑容,一一回應后道:“不瞞你們說,我剛才覺得你們好像都是明星,我特意看了周圍有沒有攝像機呢。”
眾人聞言自然是一笑,岳亮的聲音厚重一開口沒有就給人一種樸實憨厚感,其中夸贊他們長相的這事兒說的很隱晦,但那有人不愛聽好話呢?
葉墨竹搓了搓手,扒開巨燙的烤地瓜,對張小劍道:“就他拉低了我們的整體顏值。”
張小劍表示不贊同,一邊吹著地瓜里的黃壤,一邊啃了一口,燙的舌頭有些不利索的道:“老子...天...下...最帥。”
說完后,他喉結一動,吞了這口地瓜,下一瞬捂住了心口,栽倒在了葉墨竹的肩膀一臉痛苦。
葉墨竹給他揉了揉心口,眼睛彎成了月牙道:“燙心了吧,說違心話的現世報來的可真快。”
張小劍又咳了兩聲,緩了過來,質問道:“我難道不帥?”
柳眉實話實說:“第一印象是長相還行吧,但想到你太有錢,就覺得你挺英俊。”
王婉兒和卓非一樂,顯然覺得這是大實話。
葉墨竹喜歡扎張小劍的心,就道:“哪兒俊?你看他這兩條濃眉毛,怎么看怎么像蠟筆小新。”
“那也算是可愛。”張小劍臭不要臉的道。
岳亮聽著你一句我一句的閑聊,已經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這些人中間有點真摯的友情,看來都是朋友,不是上下屬的關系。
孫叔拿了一個馬扎,遞給了岳亮道:“熱乎熱乎,別著急走,出了一身汗現在出去吹風容易感冒。”
于是眾人連忙給岳亮讓出了一個位置。
岳亮坐在爐火旁,王婉兒撕掉了一片烤熟的地瓜遞給了他道:“丫丫說,吃這東西,最熱乎心。”
“別像我燙著了就行。”張小劍還在捂著胸口。
岳亮接過,微微點頭算是表示謝過,然后吹了起來。
柳眉翻了一下烤著的土豆,對張小劍道:“對了,你剛才一驚一乍的想起什么了?”
張小劍聞言后道:“我想到我們怎么來做希望小學這事兒了。”
柳眉:“哦?那說說?”
張小劍站了起來,左看看,又看看,看到了幾根半截的粉筆在門口破舊的桌面上,于是取過了一根,直接在門房內的水泥地上畫了起來。
無法形容張小劍撅著屁股畫出的畫作。
待他最后一筆落下時,眾人看到了這歪歪扭扭,猶如小孩涂鴉的東西,看了半天沒看懂,這到底是啥東西。
“這是爐子嗎?”丫丫眨了眨大大的睫毛,還是小孩的圖畫聯想力強大了一些。
張小劍站直了自己的身子,點了點頭,臉上已經有些興奮的神色。
他指著地上,他畫的爐火與煙囪道:“我剛才出神發現了一個事兒,爐子里火大的時候冒出的煙就會有更多的進入了煙囪里,反而火小的時候這些煙就進不去,四處開始散。”
眾人一愣,完全聽不懂張小劍在胡言亂語什么,這事兒和希望小學的事兒有什么關聯嗎?
看著他們一臉愚鈍的模樣,張小劍搶過了卓非手中剛剛吹涼的地瓜,啃了一口道:“這爐子就像是全華夏的希望小學,山區小學。”
眾人皺眉,繼續聆聽。
張小劍又道:“煙囪,就是我們這個社會的上升通道,在古代叫科舉,在現在交高考,用外語叫搜搜累旳..”
“噗,你這英文,和孫叔的鼓搗衣服呢有一拼啊。”
大家伙正笑著呢,張小劍道:“之前柳眉和我也說過教育質量的事兒,這爐子里的火就像她說的教育質量。”
說著,他又拿粉筆畫了一個橫,寫了‘教育質量’四個大字。
然后一抬頭道:“而燒出的煙會進入煙囪中,火小時,你們會發現,很多煙沒有進入煙囪中,沒有進入這個社會的上升通道中,這代表教育質量不行。”
說到這,大家總算弄明白了張小劍要說什么。
葉墨竹補充道:“所以教育質量上去了,火大了,就會燒出更多的煙,更多的孩子進入上升通道之中,也就是進入煙囪里,對吧?”
柳眉點了點頭,又翻了一下烤土豆,皺著黛眉問道:“這事兒來之前我都和你說過,至于說的這么復雜?至于讓你這么興奮?”
張小劍搖了搖頭,表示咱倆說的是兩碼事。
他指著畫出的爐子道:“你們覺得,我們這個社會,全華夏現在缺少基礎教育的小學中學嗎?”
柳眉一愣,搖了搖頭:“不少了。”
的確不少了。
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近些年,隨著華夏的經濟騰飛,除了個別偏遠山區,華夏的應試教育基本已經覆蓋了全國。
即便是一般的山區,一般的偏僻地帶,也有很多社會上流人士捐出了希望小學,希望中學,無論他們是圖名,還是如何,總歸是做了好事。
只是,如果引用張小劍的比喻,就是教育質量的火現在還太小。
張小劍道:“對,我們學校覆蓋率其實已經很不錯了,也就是說,在全華夏我們擁有無數的爐子!”
其他人沒明白是什么意思,因為對這事兒沒大多沒什么深刻的思考。
但柳眉深刻思考過這個問題,所以眼眸亮到了比眾人圍著的爐火還要亮,似已經猜到張小劍要做什么,但沒聽張小劍給出準確答案,又有一點拿不準。
張小劍又問道:“我們這個社會缺少上升渠道嗎,高考這個巨大的煙囪,可以容納華夏冒出的煙。”
除了柳眉之外,所有人眉頭緊蹙。
張小劍撅著屁股畫了一個長條狀的東西。
眾人還是沒看懂,丫丫雖然沒聽懂他們剛才說的話,但對她來說她是在和張小劍玩你畫我猜的游戲,她問道:“小劍叔,這是木柴嘛?”
張小劍點了點頭,所有人聞言差點沒跌倒...這特么難道不就是一個普通的長方形,你個小丫頭片子是怎么猜出這是木柴的?
張小劍自顧自的蹲在了他畫的長方形旁邊道:“怎么提高教育質量讓火變大呢,就要靠柴火,在我看來,柴火就是全華夏的優秀教師們。”
柳眉聽到這句話后豁然開朗,已經很肯定了張小劍要做什么,只是...她露出了難以理解的表情。
蹲著的張小劍似乎已經畫完了自己所有想畫的東西,將手里的半截粉筆扔會了不遠處的油膩桌面,淡淡的說了一句:“既然我們有爐子,有煙囪,那我們為什么還要浪費資源去建造爐子,弄煙囪呢?我們來做添柴人就好了!”
每一個人都呆呆的看著現在蹲在水泥地上,被爐火映亮了半邊臉頰,咧著嘴角露出了半口白牙的張小劍。
聽著他說出了添柴人三個字后,莫名有些震撼。
葉墨竹覺得這一刻的張小劍帥的一塌糊涂,再次有光輝在他的臉頰上鍍上了一層光芒。
她道:“所以你打算不建希望小學,不建中學,而是為全華夏的所有偏遠學校提供最優秀的教師們?”
張小劍打了一個響指,站了起來道:“對,一個純粹的支教機構,我們來提供住宿,提供優越的環境,提供雙倍的薪資,提供我們能給的一切,吸引全國的優秀教師們來到鄉村,來到偏遠山區支教,支教的地方就是各地的希望小學和中學,想必這些學校非常樂意有我們的幫助。”
王婉兒搖著頭,對張小劍豎起了一個大拇指,她覺得這事兒意義非凡。
卓非看著爐子里的火,偶爾能在火光里看到現在的自己,他道:“師兄,就是我師兄。”
孫叔聽的一知半解,剛坐在這里完全可以聽得懂,聽得明白的岳亮目瞪口呆。
他有些錯愕的看著張小劍,不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到底有著怎樣的底氣,居然能說出這種異想天開,卻必然需要無數金錢支撐,完全屬于公益性質的計劃。
柳眉終于忘記了翻爐邊的土豆,在她聞到有些焦糊的味道傳來后也沒理會,而是站了起來拿起了搪瓷杯喝了一口熱水,深吸了一口氣后冷靜的道:“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這么做,大部分的名聲全會落在建立學校的人身上,會給他們帶來巨大的光環,而不是你,不是劍行,不是我們。”
這是一個很客觀現實的問題。
因為這種曲線救國形式的幫助,并不直觀。
人們只會記住哪兒家學校好,哪兒家學校是誰開的,是誰捐的,那么也就是說,即便是張小劍添的火,火光真正沖天時,人們大部分能記得的也只有燒起火的爐子。
柳眉做公益多年,她慣性會考慮這些問題,因為大部分的社會上層人士并不會白白的做公益事業,他們需要名聲。
但她的慣性思維顯然框住了張小劍,她不知道從本質上來說,張小劍并不是傳統的有錢人,他并不需要名聲。
張小劍聽到柳眉的話后極為輕松的呵呵一笑,然后拿起了那個有些烤糊了的土豆,在手里來回折騰了十幾下后土豆才微涼了一些,他撕開皮,吃了一口,先是嗯了一聲,然后淡淡的回了一句:“如果真的在乎名聲,我們又怎么做添柴人?這三個字的意義你好好理解一下。”
柳眉放下了搪瓷杯,越品添柴人這三個字就越有味道,越品越覺得和張小劍要做的事兒貼切非常。
最后她露出了明媚笑容,用最簡單直接的話夸了一句:“老板,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