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暗淡,夜色如墨。
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十多把火把,在泰山支脈邊緣,像是鬼火一般飄搖。
一塊巨石后方,谷小白拼命壓抑著自己沉重的呼吸,他的旁邊,白干右手握住腰間的青銅短劍,青筋暴突。
一名手持火把的士兵,正在慢慢靠近巨石的方向。
白干的身軀慢慢探出,眼神漸漸變得犀利了起來,右手的短劍蓄勢待發。
“公子,待會我干掉這個士兵,引開其他追兵,你們先走…”
白干一句話沒有說完,谷小白已經止住了他。
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當他的眼睛再次睜開時,已經犀利宛若天邊的啟明星。
“我來。”
這一刻,出現在這個時空的,不是好大喜功的公子小白,不是純良羞澀的谷小白。
而是縱橫沙場,從無敗績的千古第一軍神。
冠軍侯!
在那人影慢慢走過來的剎那,谷小白輕輕一個探身,手起刀落,然后翻身接住了尚未落地的火把,輕巧宛若靈貓。
遠方,幾名搜索的士兵回頭看了一眼,火把宛然,沒有絲毫波動,便又回過頭來,繼續搜索。
卻不知道,那火把之下,早就已經換了人。
“公子…”白干瞪大眼睛看著谷小白,像是不認識他一樣。
谷小白擺擺手,持著火把,心中急速思索著對策。
這個世界,似乎總有自己應對的機制,在他想要改變歷史,改變時空的時候,就已經引發了某些改變。
他怎么也沒想到,竟然在這里,也有人伏擊自己。
“公子,這些人…是莒國的士兵!”
白干低頭檢查了一下那人的尸體,低聲驚呼道。
莒國!
谷小白終于明白了。
原來,消息不是從自己身邊傳出去的,而是從莒國傳出去的。
只是卻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保護自己的那數百人,還是其他人派在此地。
但此時此刻,卻沒有人能夠弄清楚了。
好吧,既然狹路相逢,那就看誰能笑到最后吧!
不過是十多個士兵而已。
既然計劃已經行不通了,那就隨機應變!
“盲伯,你披上這個人的衣服,拿著火把,在附近巡視搜索,我和白叔再去干掉幾個。”谷小白交代道:“若是有人前來追你,你就丟下火把逃跑,咱們到臨淄會合…”
這種星月暗淡的夜里,身為盲人的盲伯,反而是占盡了優勢。
對他來說,白天和黑夜,都沒有任何的不同。
“小蛾子,你跟著盲伯…”谷小白剛剛交代了一句,小蛾子就使勁搖頭,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
此時此刻,小蛾子的面色煞白,手腳都有些顫抖。
“別怕…別怕…”谷小白低聲安慰她,但她只是搖頭,死死不撒手。
“好吧…那你就跟著我,白叔,你也在我身后,伺機行動。”
谷小白躬下身體,宛若靈貓一樣,帶著白干、小蛾子在夜色中穿行,很快就來到了另外一名士兵的身后。
那名士兵似乎聽到了什么聲音,猛然頓住,轉過身來。
谷小白俯低身軀,藏身枯萎荒草之中,左手的短劍倒轉,捏住了短劍的劍尖。
只要這名士兵打算張口示警,他就立刻飛刀封喉!
這士兵正要張口,突然聽到一聲“嘩啦啦啦”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遠方,一支火把,在夜空中瘋狂搖動,然后有人“踢踢踏踏”地踢著石頭,向山頂的方向跑去。
盲伯!
他批著那莒國士兵的服裝,揮舞著手中的火把,叱喝著,向山頂狂奔而去。
其他的士兵,立刻被吸引了所有的注意,追了過去。
“找到了!”
“抓住他們!”
“快包抄!”
“盲…”那一刻,谷小白再也無法維持冠軍侯的心境,驚呼出聲,但在他喊出來之前,一只手猛然捂住了他的嘴。
“公子,我們快走!”
白干拽著谷小白和小蛾子,轉身就跑。
谷小白回過頭去,夜色之下,十多只火把,沿著山脊一路向上。
十多只火把糾纏在一起。
突然間,其中一只火把,倏然落地,引燃了一片枯草,火光四射。
一個著火的人影,在地上滾了一滾,向山頂狂奔而去。
盲伯!
盲伯逃走了!
谷小白的心剛剛放下來,就聽到黑暗中,隱約有鼓聲響起,十多只火把,宛若一條毒火組成的惡龍,追著那鼓聲,在山腰上盤旋、夭矯。
山頂懸崖之上,一個黑色的身影,敲打著兩面鼉鼓,吸引著所有的敵人。
鼉鼓逢逢,在山間回蕩。
隱約還傳來了盲伯的歌聲:
“請成相,世之殃,愚闇愚闇墮賢良!人主無賢,如瞽無相,何倀倀。請布基,慎聽之,愚而自專事不治。主忌茍勝,群臣莫諫必逢災…”(注)
(“讓我敲鼓說一場,先說世間的禍殃,愚昧昏庸陷忠良。君主沒有好臣子,就像瞎子沒人幫,無人分憂多迷惘;從頭說起仔細聽,愚昧獨斷不成事;君主嫉妒又好勝,群臣不諫災難降…”)
此時,遠方隱約出現了一絲絲的魚肚白。
盲伯和他的兩面鼉鼓,化成了斷崖之上,半空之中的一抹剪影。
當那舉著火把的士兵,圍攏到斷崖之上時,盲伯哈哈一聲長笑,后退半步,縱身一躍。
飛蓬,我來了!
“盲伯!”谷小白再也忍不住,高呼出聲。
就在此時,谷小白聽到一個聲音傳來:“小白,小白,快醒醒…”
四周的時間,仿佛變慢了,盲伯的身影,從斷崖之上緩緩墜下。
谷小白對四周的環境,產生了一種難言的疏離感。
他知道,自己要醒過來了。
不不不不,不要讓我現在醒過來!
讓我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為什么,為什么我想要拯救白叔,卻要犧牲盲伯…
為什么!
“嘩”一聲,谷小白從床上坐起來。
發現旁邊王海俠和周先庭都在關心地看著他。
“小白,你做噩夢了。”
“怎么了?沒事吧。”
谷小白茫然看著前方。
此時依然是深夜,但整個宿舍,都被谷小白吵醒了。
谷小白怔怔片刻,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臉。
“盲伯死了…嗚嗚嗚嗚,盲伯死了…”
“傻孩子,你做夢了吧。”
“對啊,夢里的東西都是反的,乖哦,別哭。”
“喏,摸摸頭,我做噩夢的時候,我媽就是這么做的…”
三個人有點手足無措地勸慰著谷小白。
窗外,一輪圓月,萬籟俱寂。
(注:這是《荀子·成相篇》的第一段,所謂“成相”就是打著節拍說唱,這就是中國說唱音樂的始祖,其實《荀子》是戰國時期成書,不過這種說唱音樂應該也吸收了民間傳說、音樂,所以化用在春秋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