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駐蒔繪依附于天花板,將身形完全虛化隱藏,漂浮于這片巨大的宅邸中。
這偌大的伊晦本家似乎并沒有什么人生活,除去伊晦奈落與伊晦光就居、伊晦居虛居住的前半部分房屋外,后半部分的房間基本上看不見幾個活人。
能夠看見的也就只有零零散散的傭人。
連天人都看不見。
神駐蒔繪保持著自己的步調,繼續向前摸去。
已經感受到了。
那股發自靈魂之上的腐朽與破敗的氣味越來越近了。
神駐蒔繪向前迅速飄去。
差不過又穿過兩個房間后,她總算飄到了一處以巨大銅鎖合并上鎖的大門面前。
這大門之上留有伊晦本家世代供奉著的神紋。
頗有年代感的大鎖讓人望而生畏——
可這也就只是讓活人看著喪失進入其中的欲望而已,根本就擋不住神駐蒔繪的腳步,她作為靈體,是完全可以穿過這面墻壁的。
只不過想歸這么想,神駐蒔繪還是穩妥地將善念分出一縷向著大門拍去。
這一縷善念并沒有任何阻礙,直接就進入了大門之后。
這讓神駐蒔繪也是來了精神。
既然善念能夠穿過大門,那也就說明這門上并沒有什么針對靈體的陷阱,也就是說,她是可以隨意出入其中的。
神駐蒔繪毫不猶豫地穿過這道大門,向內看去。
這里面沒有燈光,卻并不幽暗。
神駐蒔繪向著自己右手邊看去。
首先映入她目光之中的是數條細長的鐵鏈。
這細長鐵鏈之上泛著奇異的光彩,在那堅韌的鏈面之上,似乎有一種特別的紋路閃閃發光。
這些細長鐵鏈以毫不講理姿態鎖住了唯一一個人形代...不對...是靈體之上。
在神駐蒔繪的目光之下,腐朽腥臭的幽黃色液體被裝呈在整齊劃分木制的方形容器當中。
只是目視過去就會發現,這些方形容器狹窄無比,甚至連一個人蹲下的容積都沒有。
在這種情況之下,被綁在鐵鏈之中靈體的慘狀也跳入了神駐蒔繪的視線當中。
整個靈體被強硬地塞入方形容器之中。
白花花的軀體以一種極其不科學的狀態扭曲著。
手臂與手臂彎折勾連,就像是詭異的花朵一樣,雙腳由于塞不進去那方形容器中,因此以一種格外凄美的感覺將一條大腿折斷。
軀干則是強硬地塞入容器當中,與其說是軀干,倒不如有一種花支桿的感覺。
在這些手、腳、軀干的搭配之下,滿面虛幻的女性頭顱正倚靠著自己手與足所搭配出的花瓣,靜靜地閉著眼睛。
在她虛幻的身體正中間放置著一個女性的人形代。
這個女性人形代被浸泡在昏黃腐朽的液體中,發出滋滋滋的響聲。
而在這些刑具后面,便是一個小小的出水口。
這些腐朽破敗的液體便從那里汩汩流出。
每每消耗一部分,便會補充一部分,就猶如溫水煮青蛙一般。
以黃泉之水不斷蠶食靈體又滋補靈體,讓其遭受殘忍的折磨。
綁住靈體的鐵鏈是特殊制作的,被拉扯著的靈體不能隨意縮小或者放大自己的靈體。
黃泉之水也會在一邊腐朽女性靈體,一邊也會滋補于她,在這種微妙的平衡之中,對方永遠無法逃離。
這殘忍的刑罰將一直持續下去。
在這個女性頭顱旁邊還拖著細長的鐵鏈,不過那里并沒有其他的天人或者是人形代存在。
有的也就只是一些空空如也的狹窄方形容器以及水光搖曳的腐朽昏黃液體而已。
正當神駐蒔繪愣神的時候,有幽幽地嘆息聲傳來。
“伊晦本家的形代之間,用于對付罪大惡極之人的刑罰...水籠匣。”
女性靈體睜開了雙眼。
她的眼旁有一顆黑色美人痣,搭配上她本就姣好的面龐,似乎有一種魅惑人心的感覺。
只不過她現在的整體姿態實在太過詭異恐怖,所以這種嫵媚之感被完全沖散,就連她原本姣好的長相,似乎都變得猙獰可怖起來。
這個女性靈體注視了一會兒神駐蒔繪后,便禁不住搖了搖頭:“你不是伊晦家的人。他們的靈體沒有你這么純粹。你是來自外界的人嗎?”
靈體不斷體驗著被灼燒的感覺,但這個女人的面色卻毫無波動,她只是看過來,聲音平穩地問了一句。
在悠長時間的水籠匣刑罰中,她已經完全熟悉了作用于靈魂之上的疼痛感。
“我、我是神駐蒔繪,你...應該...就...是伊晦神子小姐了吧?”神駐蒔繪聲音結巴地問道。
女性的臉上泛出一抹訝異,她勉強將腦袋抬起:
“你認識我?”
果然是伊晦神子!
神駐蒔繪心思轉動著。
總算沒有讓她白來這個地方,終于讓她見到正主了。
見神駐蒔繪一副思考的模樣,伊晦神子也是皺著眉又開口道:“這不應該的才對,外鄉人是不會被允許進入古籍區域...我留下的信應該是留給伊晦本家的人才對,只有他們看見了才能讓奈落她...”
“呃...”
神駐蒔繪剛想要說出自己在這里的理由,可下一刻卻被伊晦神子急促的自言自語給打斷了。
“不應該的不應該的不應該的不應該的不應該——不是伊晦本家的人...不會的...不應該這樣的...絕對不應該的!不會這樣的!”
伊晦神子一邊嘟囔自語的同時,精神狀態仿佛也變得狂亂起來。
她姣好的表情之上露出瘋狂與迷茫并存的神情:“怎么會這樣?!悠...天子...?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伊晦之日?島民?人形代?我不是已經出島了嗎?怎么會變成這樣子?!!我...”
所有的狂亂的自言自語停滯。
猶若一切都安靜了一樣倏然一靜——
伊晦神子迷茫地抬起頭:
“我是誰?”
“神子小姐...”
對方這狂亂的樣子讓神駐蒔繪心頭一緊。
看來是常年累月經受黃泉之水的侵蝕,導致伊晦神子的靈體已經完全陷入了錯亂的狀態。
原本還以為對方是處于能夠對話的狀態,結果現在看來...
神駐蒔繪剛想更靠近伊晦神子——
啪嗒。
清脆的開門聲傳來。
神駐蒔繪身形一滯。
不知何時,在她身后已經站立了一個人影。
“你是...?”神駐蒔繪睜大雙眼。
“她是伊晦之日的活祭。也就是新的伊晦巫女。”
伊晦奈落如此回答了。
“正如你在古籍上面所看見的那樣,就算能夠通過人形代代替大量的活祭,但巫女的活祭卻是必須的。沒有巫女溝通御神木,是無法壓制黃泉之門的。”
她放下茶杯。
作為靈體,她也就只能聞一聞茶水的味道而已。
“伊晦之日不可缺少的三樣東西。一為人形代,二則是巫女的鮮血。”伊晦奈落豎起兩根手指,目光深邃地繼續說道:“為此我帶上兩位巫女應該沒有多少問題吧?就算一位在前往伊晦神社時不幸遇害,也還有另一位替代品。”
替代品。
北川寺轉動著手中的茶杯,不著聲色地看了一眼伊晦光就居。
就算是聽見了這個名詞,年紀小小的女生也只是挺直了身子,滿面平淡。
這副平靜表情要是放在命不久矣的老者身上倒是沒有半點問題,但伊晦光就居不過才八九歲的年齡。
與其說是顯得老氣,倒不如更像是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模樣。
對未來毫無期望,對現在也沒有半分渴求,活得就像是一具尸體。
明明只是一個小孩子,現在應該還是童趣天真的年齡才對。
北川寺收回目光。
他也沒有喝茶,轉了兩圈后便將熱茶放下:“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也沒有什么異議了。”
伊晦奈落擺了擺手,甚至還貼心地問了一句:“問題就只有這么一個了嗎?北川法師?”
“差不多。”北川寺點頭。
聽了這句話,伊晦奈落也是微微一笑:“那就慶祝我們之間的合作能夠愉快進行吧。我相信,我們彼此之間已經構筑起了牢不可破的信賴關系。”
“確實。我們現在已經算是牢不可破的盟友關系了,互相信任當然是必須的,我也相信奈落小姐不會隱瞞什么。”北川寺簡短地回答。
“呵呵,我怎么可能做那種事情?”伊晦奈落對著北川寺笑了笑。
兩人看上去已經是完全信任的關系了——
才怪!
伊晦奈落心中微動。
她可是還藏著特別多的東西沒有說出來,說這些話都只是場面話而已。
要是能因此取信北川寺就再好不過,但就算不能取信北川寺,她也已經在暗處布置了后手,來預防北川寺后續的破壞行動。
因而不管怎么樣,她都覺得自己已經萬無一失。
這一次必然能夠達成計劃。
另一邊,北川寺也是心思沉下。
他根本沒有相信伊晦奈落。
對于她所說的話,北川寺現在是信三分,聽三分。
北川寺目光微微閃動。
根據他的預判猜測,伊晦奈落應該還留下了一手,以此來預防他后續的行動才對。
畢竟像對方這種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大天人’,性格方面當然會謹慎一些。
那么現在的問題就是,她的后手布置究竟是什么。
現在雖說還無從得知,但北川寺在后面也藏著有后手。
同樣的,伊晦奈落還在二十年前犧牲了半個伊晦島島民...這種靈體,北川寺并不認為對方是什么善茬。
那染上執念的淡金色善念,從本質上比怨靈似乎要更加恐怖...
總之,北川寺與伊晦奈落互相盤算,小心思層出不窮。
伊晦奈落那邊可以用一句:‘我預判了你的預判。’來簡單概括 而北川寺這邊則可以用一句:‘我預判了你預判我的預判,并且現在還布置下了針對你預判我的預判的后手。’概括。
這聽起來似乎有些像繞口令,但事實就是如此。
北川寺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
經過與伊晦奈落的討論后,現在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鐘。
他為神駐蒔繪騰出了足有三個小時的時間。
饒是神駐蒔繪不太聰明,現在也應該找到伊晦神子所在的形代之間,并且從對方口中詢問得知了以前發生的事情了吧?
伊晦奈落究竟想要做什么...
只要回去應該就能夠知道。
想到這里,北川寺也是站起身子,對著伊晦奈落開口道:“時間到這里也差不多了,我就暫時告辭了,奈落小姐。”
就在他自顧自打算離開的時候,身后又傳來了伊晦奈落的聲音:
“請稍微等一等。”
北川寺側過頭看向她,似乎想問她還有什么事要做。
在北川寺的注視下,伊晦奈落雙眸低垂,以一種格外悠遠地語氣問道:“今天我并沒有見到北川法師身邊陪伴著的兩個天人啊...是還在客房休息嗎?”
北川寺不在意地點了點頭。
“是這樣啊。”伊晦奈落抬起雙眼,聲音略微放沉:“那我就放心了。畢竟伊晦本家之中還有一些絕對不能前往的地方,要是北川法師身邊的天人四處晃悠,闖入到禁忌之所,那我也怎么都沒有辦法了。”
聽見這句話后,北川寺的面色依舊沒有變化。
他只是說出了一句簡單的話來:
“不勞費心。”
留下這句話后,北川寺就邁開步子離開了這個房間。
在他背后,伊晦奈落的目光變得更加陰冷了。
北川寺并沒有去在意伊晦奈落說什么。
要知道神駐蒔繪也是神駐村古老傳承巫女的一員。就算你有你的方法,北川寺也不認為能夠簡單困住神駐蒔繪。
神駐蒔繪的善念強度或許比不上伊晦奈落,但作為鎮魂雙子的她,卻也不是隨便跳出來的幾個傭人或者那勞什子天人能困住的。
北川寺走回自己的房間。
無視伊晦光就居將門直接拉上。
同時目光掃視過去。
神駐蒔繪正如同北川寺所料想的那樣,已經提前回來了。
不過她的臉上滿是凝重之色,一見到北川寺便撲了過去,語氣也壓低道:
“北川,你終于回來了。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對你說。”
見她滿面認真凝重,北川寺也是心感訝異。
能讓咸蛋神駐蒔繪露出這種表情,想必她要說的并不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