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玄歷三百七十九年二月二十二。
張御站在寬闊的平臺上眺望遠方,西邊的地平線上,半輪巨大的淺白色月亮幾乎占滿了那一邊的天幕。
這等景象讓他清晰感受到自己已是不在原來的內層,而是身處異域了。
他到此已有兩日,在錄名造冊之后,他暫且便算是掖崖州的修士了。
這兩天他也是設法了解了一下州內情況。
如今掖崖州中,共有千余名修士,其中中位修士大概有三百余人。
因為外層有虛空外邪侵染,在這等情形下,要想修煉出神異力量,那比在內層還要多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所以本土修士極少,大部分都是從內層到來的。
特別是六十多年前,內層掀起濁潮,內外層交匯之地出現了多處隙口,內層遭遇大股外敵侵襲,于是在玄廷鼓勵之下,有大批修士往外層來抵御外敵,其中有許多修士在戰后并沒有再返回內層,而是一直停留在此。
與青陽上洲內所遭遇的戰事不同,因為在大部分時間內,外層所需要面對的并不是大股敵眾,而是小股零散,且又戰斗力十分強悍的敵手,所以除了天城之內長期駐守的正軍之外,大部分軍隊都是化整為零,分散在各處駐守,平日負責剿滅和對抗外來和本土的敵人。
這些隊伍多則千余數,少則數十人,統一稱作“征伍”。除此外,還有民間老卒自行組織起來的募雇軍,這作為征伍不足時期的補充。
募雇軍雖在各方待遇上不如正規征伍,但若是戰斗力足夠強悍,并且隊中上層的經營的話,實際上能過的很是滋潤。
但不管什么隊伍,最為核心的力量始終是精銳披甲軍士和修士,而且最重要還是修士。
有修士和沒有修道人的隊伍是完全不同的。
修士擅長感應,能遠遠發現敵蹤,且飛遁往來迅快無比,尤其中位修士,擁有各種神通道術,對整支隊伍戰斗力的提升不是一點半點。
特別是在對抗上宸天修士和邪神的時候,若是隊伍之中沒有修士守鎮,在面對各種古怪的神異力量的時候,那將應付的極為吃力,一不小心還有覆滅的危險。
而內層修道人一般一到外層,就會被軍務署將其中最為英銳的修士挑選走,而后剩下的才會讓各地州招攬。
掖崖州身處戰事頻發之地,“征伍”頗多,通常來說,州中一有修士到來,肯定會引得各方征伍爭相招攬。
而張御到來這里有兩天了,卻沒有人上門來邀。這主要是因為他的過往記述實在太過平常了,幾乎沒什么像樣的戰斗經歷。
有經驗的人都能判斷出來,這樣的修士要想具備一定的戰斗力,那必然需要經過一番磨礪。可這此期間,征伍顯然要為此付出大量的犧牲和傷亡,這個代價是非常大的。
并且誰也不能保證,在這位有了長足進步之后還會留在自己的隊伍中,這就導致許多征伍還處在猶疑和觀望之中。
張御對此倒不在意,即便沒有征伍尋他,他一個人也能出去斬殺邪祟,不過是到時多費點手腳將戰利品帶回來敘功罷了,州內也不是沒有修士這般選擇。
只是這樣的做法會顯得有些顯眼,不利于融入州中,還可能引起金瞳署的注意,所以這是其次選擇。
他在看了一會兒遠處的景物之后,心思一轉,倏忽之間,就一副畫板飄至面前,在擺正之后,他執起畫筆,在天臺之上描摹起眼前景物來。
此刻另一邊,有兩名面容秀麗的女子正在往張御所在居處走來。這兩人都是留著齊耳短發,身上穿著泛著金屬色的貼身外甲,并在外面罩了一件大氅。
稍稍靠后一點的女子看著年紀稍小一點,身形嬌小玲瓏,圓臉朱唇,眼角畫著淡淡的眼妝,她略顯忐忑道“衛姐,我們真的要去招攬這位張玄修么?”
衛姐個頭很高,體態健美,骨肉勻稱,她道“當然了,小柏,我告訴你,以前但凡來一位修士,沒幾天就被別人請走了,我們這次再不抓緊,那就輪不到我們了。要是我們的隊伍之中有一位中位修士坐鎮,對抗那些邪神和上宸天修士就不會那么吃力了。”
小柏很沒自信,嘀咕道“可是,以我們現在的情形,別人肯來么?那可是中位修士啊,我們哪請得起,況且我們還是雇募軍…”
衛姐拍拍她的腦袋,道“你放心吧,一切交給我。”
張御如今的居處是一幢四層石砌高臺,這里修筑于一處小丘之上,居高臨下,視野開闊,能夠俯瞰外面大部分景物,在到高臺之前面要經過一條轉角石階,只要外面的人一接近,高臺上的人就能看見。
李青禾在上面望見兩人到來,便自里走了出來,拱手一禮,道“兩位淑女來此可是有事么?”
衛姐走到前面,抱拳一禮,道“我名衛靈英,這是我副手靳小柏,此回是特來延請張玄修的。”
李青禾道“原來為此,那兩位請先進來坐,先生正在作畫,兩位請稍待片刻。”
衛靈英忙道“沒事,沒事,我們等著就好。”
李青禾兩人請了進來,將她們安排在了客廳之中,各她們各自倒了一杯茶就退出去了。
衛靈英待他走后,看了看左右,小聲道“小柏,沒想到這位張玄修還喜歡作畫。”
靳小柏卻是毫不奇怪,道“但凡玄修,可是正經考入學宮才能修習道法的,似這等人都是百里挑一,便是不去修道,也可為師教為官吏,喜愛作畫并不奇怪呀,不過…”她若有所思道“我看這位張玄修經歷平淡,可能與他喜好也有些關系。”
她心下道“真可惜,要是早知這位張玄修有這個喜好,或許該把林叔一同請來,這般延請的把握或許能更大一些。”
修道人在她們眼中一向孤傲,兩人本以為要等許久,可只是等了不到半刻之后,就聽得上面有沉穩的腳步聲傳來,兩人都是不由自主站了起來,目光盯著上方。
衛靈英盡管來時自信滿滿,可現下當真要與此間主人接觸時,心中卻是不由有些緊張起來。
片刻之后,她便見一名神氣煊然若日月的年輕道人自上走了下來,一時之間,她不由目不轉睛的看著,渾然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只是這時候,那年輕道人眸光一閃,凜然生威,尤似天人高高在上,漠視眾生,兩人都是心神一顫,這才回過神來。
衛靈英感覺到自己方才的失態,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她心大,很快就將點情緒甩在了腦后,抱拳道“是張玄修么?靈英有禮了。”靳小柏也是連忙在旁萬福一禮。
張御點首回禮,作勢一請,他道“兩位淑女坐下說話吧。”
待兩人落座,他也是坐定,問道“衛淑女兩位是征伍中人?”
衛靈英道“是的,不過我們是雇募軍,而且…目前處境困難。”
靳小柏見她一上來就把自己的底細說出來,不由心下一急,可是這時候,她也不好插嘴,只能暗自嘆氣。
張御語聲平靜道“那么貴方如今是何情形?”
衛靈英眼神認真道“不瞞張玄修,這支雇募軍原本是我們的長輩所帶領,此前我們軍中有一位修士,因為遇到強敵戰歿了,而我們的長輩也因此受了重傷,現如今都在養傷復原之中。”
張御微微點頭,道“此事距今多久了?”
衛靈英道“一年有余,只是經歷了那一次戰斗中,原本千人征伍只剩下百多人了,這使得我們的戰斗力嚴重不足,許多敵人都無法對抗,如果在半年內情形這樣得不到改觀,那么我們就會被軍務署除籍,整支雇募軍也會被解散。
所以現在,我們急需要一位修士的幫助。
老實說,我們拿不出什么特別的條件吸引人,但是我們可以允諾,只要張玄修愿意來我們這里,我們可以用六成,不,七成以上收益從其他修士手中換取各類章印和丹藥,用以支撐張玄修的修行。
而我們只要這一段時日能夠緩過來,等到長輩們傷勢復原,陸續歸隊,一定能夠恢復往日的盛況,到時候,我們承諾條件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如果張玄修不相信,我把印信和委狀都帶來了,可以當場立契為憑。
我說完了。”
待語聲落下之后,她像是等著宣判一樣看向張御。
張御思索片刻,抬目道“兩位淑女,你們先回去吧,我在考慮之后會給你們回言的。”
衛靈英不由一陣氣沮,以往她們也不是沒延請修士,沒每當對方這么回答,到最后都是沒有什么結果,她站起來,勉強一笑,道“好的。”
她垂頭喪氣的走出來后,一直走了許久,才道“小柏,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靳小柏安慰她道“沒有啊,衛姐你示之以誠,這是最好的做法了。”
衛靈英一怔,道“真的么?”
靳小柏嗯了一聲,她道“我開始覺得,我們要遮掩一下隊伍里的缺點,可是我后來一想,我們對比別人本來就沒什么優勢啊,就算再遮掩又用什么用?
即便我們不說,張玄修要知道我們的情形那也是很容易的,那我們還不如誠懇一點呢,說不定張玄修就愿意接受我們的延請呢?”
聽她這么一說,衛靈英心里不覺稍稍振奮了一些,只是這時候,她目光一撇,卻見一個健碩老者帶著一個年輕人往那處高臺上走去,她一驚,道“是傅庸和他兒子。”她咬牙道“怎么他們也來了?”
靳小柏卻很冷靜,道“傅老頭的軍伍中已經有一名中位修士了,還有十多名低位修士,就算延請張玄修,也不會開出多好的條件,衛姐,我們先回去等消息吧,反正結果再壞也壞不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