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
紫金宮。
書桌上,奏章堆疊了一層。
然而,宇文秀卻看都不看一眼。
因為不用看,他都知道奏章中的內容是什么,必定是彈劾國師、江漓、陸番之語。
紫金宮的雕花木門推開,嘎吱聲讓空幽的紫金宮熱鬧了些許。
老宦官倉皇而來,拂塵甩動不斷。
坐在龍椅上的宇文秀掃了老宦官一眼,抬起一根手指豎在了唇間。
“別嚇著朕的黑龍。”
老宦官一怔,趕忙踮起腳,小心翼翼的行走。
“查到朕所擬的九道天子詔令被誰所偷取?”
宇文秀道。
他的話語很冷,冷到充滿了殺意。
宇文秀雖然年幼,但是他覺得自己已經很和善,很隱忍了。
可是,這一次的事情,徹底觸怒到了他的底線。
老宦官跪伏在地,深吸一口氣,道:“查到了,是大臣何守買通了清掃書房的小宦官,偷走了陛下的九道擬令。”
“呵…”
宇文秀輕撫黑蛟,瞇起了眼。
“那小宦官呢?”
宇文秀問道。
“押入了大牢,等候陛下發落…”老宦官痛心疾首道,作為宦官之首,管轄的手下出了這等事情,他難辭其咎。
“可有查到九道詔令去了何處?”
宇文秀問道。
跪伏在地的老宦官身軀一抖,許久后,才開口道:“何守勾結眾臣,昨夜連發九道天子詔令往原赤城…欲召江漓入京。”
龍椅上,宇文秀低聲的笑了起來,笑聲有些悲涼。
“將那偷詔令的宦官斬首示眾,首級送到何大臣府上。”
笑聲停止。
幽靜的紫金宮中,忽然響起了天子有些冷冽的聲音。
趴在地上的老宦官身軀微微一抖。
帝京,相府。
若是此刻有人在此,會發現,相府之中,居然匯聚了大周朝除了國師一脈的諸多大臣。
相府,是大周朝丞相府邸。
因為大周朝皇帝親信國師,丞相一直處于半隱退的情況。
一直以來,世人只知大周國師孔修,卻都對大周丞相不聞不問。
又因為,大周丞相皆是來自帝京世家,大周皇帝為了削弱世家的掌控力,扶持國師,削弱丞相,因而造成了世人對丞相的不了解。
相府,熱鬧非凡。
大周丞相,趙闊,一位骨瘦如柴,文文弱弱的素裝老者。
他坐在高堂,兩側旗下,諸多大臣在互相爭論著什么。
相府中的大臣們,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帝京的世家集團。
“陸平安此獠要對付我等,居然不親自入帝京,只派了車夫和婢女來京!這是瞧不起我等!”
“相爺,我等還是小心為妙,北洛陸平安此人詭異的很!”
“北洛城世家根深蒂固,可都被此子以毒辣手段連根拔起,我等不可輕敵!”
諸多大臣開口,議論紛紛。
丞相趙闊雖然老瘦,但是目光精亮,他在宇文拓在位期間,跌入低谷,后宇文拓崩殂,他本以為自己的機會到了,結果孔修掌握大權,再度將他打壓了下去。
如今,孔修自身難保,他也是時候該重新走出,讓世人認識他這位大周丞相了。
失去了孔修的輔佐,年幼的天子宇文秀,就是個毛頭小子,注定要被他們這些老狐貍玩弄于鼓掌。
“何大人,你的事如何了?”
趙闊看向了何守,問道。
一身袍服的何守,將手中茶杯放下,輕笑起來:“相爺放心,您吩咐的事,都辦妥了。”
“天子連出九道詔令,江漓敢抗一道旨意,但是連續九道…當初的白鳳天都不敢抗,他江漓同樣不敢。”
何守捋了捋胡須,輕笑。
“至于陸平安的婢女和車夫入京…算不得什么事。”
“北洛城畢竟是陸平安的地盤,但…到了帝京,他什么都不是,北洛世家的慘狀,不可能發生在我等身上,更何況,他還只是派遣了婢女和車夫。”
“區區婢女和車夫,下賤東西,又敢拿我等朝廷重臣如何?”
何守笑道。
丞相趙闊撫掌而笑。
周圍的大臣們交頭接耳,也皆是稱道。
“萬事皆要謹慎,如今原赤城外,北郡大軍虎視眈眈,我等更要謹慎,莫要做了亡國之臣吶。”
趙闊道。
底下群臣皆是頷首。
何守倒是不以為意,朝著趙闊拱手:“相爺多慮了。”
“雖然澹臺玄的北郡大軍占據了原赤,但是如今退守一百三十里,為何而退?只因其后有叛逆項少云的西郡大軍。”
“兩虎相遇,必有一傷,澹臺玄如今在意的是項少云的大軍,他不敢在這個時候攻打帝京,一旦被項少云抄了底,那便是大潰敗,他澹臺玄輸不起。”
何守目光閃爍,分析著。
“如今,我們需要在意的是陸平安派遣入京的那支五百鐵騎…”
“妖人亂國,居然派人入京欲要裁決我等,他陸平安算個什么東西,連個正經功名都沒有,不過是陸長空的兒子,居然敢如此猖狂!”
“既然如此,我等便殺雞儆猴,以相爺這些年暗中收攏的兵馬,殺了陸平安的婢女和車夫,徹底殺破陸平安的膽!”
“也讓我們的小皇帝明白,陸平安成不了他的依靠,唯有我等才是他的依靠。”
何守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道。
群臣對視,猶猶豫豫。
首座上的丞相趙闊目光閃爍,爾后,徐徐撫掌。
緊接著,群臣才紛紛附和。
何守嘴角上揚,他享受這種被認可的感覺,他前半生郁郁不得志,后半生注定要名流千古!
原赤城。
大周精兵大營。
一位又一位來使騎乘著快馬沖入了軍營中。
整個大周軍營徹底喧囂。
江漓身披銀鎧,走出了大帳,帳外,卻已經匯聚了六位來使。
天子連續下了六道詔令。
此時的天空泛起了魚肚白,晨曦躍然于天際。
他看著一位位來使,眼前閃爍過了難忘的畫面:
大漠孤煙直,赤紅的夕陽余暉揚灑大漠,將人籠罩的無比赤紅。
那時,他尚年少。
挎刀立于他一生最敬佩的人的身邊,后者望著漫漫荒漠,嗟嘆了一口氣。
在九道天子詔令的傳喚下。
無奈放棄了平定西戎之患,于夕陽下,下令活埋了三十萬西戎人。
沒錯,是戎人,并不單純是戎兵。
江漓猶還記得白鳳天所說的話。
“西戎、東夷、南蠻、鬼方以及孔雀國,此五胡終將會成為大周之患,五胡入周境,天下將民不聊生,生靈涂炭,此生無法平定五胡,卻只能以此喪盡天良之策,削弱一方。”
當初的白鳳天面對天子九道詔令是何等的無奈,何等的不甘。
如今,他江漓也同樣面對這種情況。
這或許就是可笑的輪回。
江漓親眼看過天子詔令,每一份詔令都是天子親筆,并蓋有天子印。
九道天子詔令,表明了天子的決心。
江漓一身銀鎧,背后的披風漂浮,眺望原赤城,仿佛看到了原赤城外的密密麻麻北郡大軍。
當黎明晨輝跳出了地平線,赤紅光芒照耀著原赤城。
又有三匹快馬馳騁,連續三道詔令入大營。
江漓沒有再抗旨,他卸去了銀鎧,單膝跪地接下了九道天子詔令。
臨行前。
江漓找到了赤練,道:“帶青鳥離開醉龍城。”
赤練一怔:“離了醉龍,去哪?”
江漓望向醉龍城,依稀可見那在廚房中忙碌熬煮雞湯的少女,目光中有些不舍。
“去北洛吧,找北洛陸少主,他那兒,定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我只希望那丫頭,能平平安安。”
江漓走了。
在一位位歪歪扭扭的穿戴盔甲的大周軍人不舍的眼神中,在九位來使的引領下。
翻身上馬,直往帝都而去。
五百鐵騎,在羅成的率領下,踏碎了陽光。
聶長卿端坐馬車車架,殺豬刀安靜的架在車架上。
馬車內,凝昭和伊月盤坐,閉目養神,運轉修仙法。
帝京城門大開。
城樓上,守城的士卒和侍衛,目光詭異的盯著從北洛而來的五百鐵騎和馬車。
沒有人迎接,甚至五百鐵騎入了城門后,守城之人便將城門閉合,落下木栓。
羅成策馬,目光一凝,環顧四周。
帝京繁華街道上,如今卻是空無一人,仿佛一座死城。
隱隱有蕩漾的殺機在彌漫。
馬車停駐,馬匹鼻腔發出不安的嘶鳴。
“羅統領,小心。”
馬車內,傳來了凝昭的聲音。
羅成徐徐將腰間的長刀抽出,北洛五百鐵騎也同樣是如此。
馬車上,聶長卿徐徐睜眼,嘴角不屑一撇。
與此同時。
帝京第一樓,望香樓,高層。
一座酒菜擺的整整齊齊。
何守一身素裝,與幾位同樣素裝的大臣端坐,談笑風生。
有一位士卒入內,拱手在他耳畔說了幾句。
何守一笑,扭頭望向諸位大臣。
“諸位,好戲開場了,與我一同觀看這場好戲吧。”
何守與幾位大臣起身離桌,佇立在了樓欄處,負手居高臨下,觀望帝京長街。
卻聞長街之上,弓弦繃亂之聲炸響。
萬千箭矢從城樓上如雨般宣泄而下。
仿佛蘊含著死亡的朦朧煙雨,籠罩住了北洛五百鐵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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