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京車廠長辦公室，蔣德貴看著面前一摞厚厚的辭職報告，臉色陰沉的有些可怕。他對面坐著的是分管人事的副廠長徐向林，臉色也不太好看。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有三十多人辭職，這并沒有什么，都是普通職工，走了就走了，京車廠什么都缺，就不缺人。可讓他們感到難堪的，是副總工程師段正渠的辭職，這可起到了很壞的帶頭作用，僅僅兩三天時間，一百多份辭職報告就送上來了，能有一半是技術人員，最讓他們惱怒的是，其中有兩名高級工程師和七名中級工程師。
這要是放走了，對家大業大的京車來說，不至于傷筋動骨，但也是一場小感冒，難受啊。可不放也沒用，這又不是調職，需要領導簽字同意。人這是辭職去私企，鐵飯碗不要了，寫辭職報告只是走個形式，你同不同意的算個屁，估計現在已經在隔壁研究所上班了。
徐向林說道：“廠長，必須要想個辦法，不然辭職的人會越來越多。總有一天，我們會吃不住的。”
蔣德貴深深吸口氣，手重重的敲了敲桌子：“說說你的想法。”
這種情況，徐向林能有什么想法，只是試探的說道：“要不，我們也漲工資？”
蔣德貴倒三角的眼睛一瞇：“漲工資？我們廠幾萬工人，怎么漲？漲多了，幾萬工人，就算我們廠的效益再好，也會被拖垮，漲得少了，你認為會有效果？”
徐向林也很無奈，這道薪資待遇題，除了跟隔壁研究所看齊，根本就無解。可想跟研究所待遇看齊，對現在的京車來說就是奢望。
“那怎么辦？”
蔣德貴想了想：“研究所不停止挖人，我們就消停不了，所以這事兒就得找巴農。”
徐向東說道：“巴農對廠里意見一直很大，現在去找他，不會有結果的。”
蔣德貴臉色更加難看：“不管他對廠里有多大意見，他這種行為是不道德的，必須停止。”
徐向東不著痕跡的撇了下嘴，都是為了自己利益，什么叫不道德，你要是跟巴農換個位置，估計會更過分。不過這些他也就是想想，不可能說出口。
“我覺得，這事兒找巴農沒用，還不如直接找川禾實業。”
蔣德貴沉思了一下：“在出售研究所的時候，我們跟川禾實業確實有過接觸，但在這件事情上，人家可不會給我們面子。”
徐向東說道：“我們出面沒用，可市里出面就不同了，即使川禾實業有什么不滿，市里的面子他們多少得給點吧。”
蔣德貴琢磨了一下，點點頭：“這樣，你去找巴農談談，我去市里，把這件事跟領導匯報一下。”
徐向東沒有說什么，站起身往外走：“今天隔壁好像很熱鬧，我這就去找巴農，順便看看他們又在干什么。”
此時研究所是張燈結彩，紅旗飄飄，大門口的牌匾已經換了，由京車發動機研究所換成了川禾汽車公司發動機研究所。高高的門樓上，掛著剛剛鑄好的LOGO，在陽光照射下，褶褶生輝，看起來相當大氣美觀。
噼里啪啦，鞭炮聲中，濃煙騰起，嗆得人直咳嗽，不管是職工還是看熱鬧的，全都跑的遠遠的，尤其是一些女職工，捂著耳朵，還呲牙咧嘴的，但臉上卻一直洋溢著笑。
張德友一家子就站在人群中，張元看著自己老爹，非常認真的說道：“爸，我想好了，等錦川汽車廠建成了，我申請去那邊。”
張德友一愣：“去那邊？”
張元點點頭：“以后在川禾汽車，咱研究所絕對是重中之重，但這地方還是太小了。除非像您一樣，不然很難有大發展，一輩子都只能當個普通工人。可要去錦川就不一樣了，像我這樣熟練的技術工，帶徒弟當個組長是肯定的，以后的發展空間會很大。”
張云心動的說道：“我也想去！”
張德友看了她一眼：“你哪都想去，孩子怎么辦？老老實實在家呆著吧，等孩子大了，上大學了，你愛去哪去哪，沒人管。”
“就是啊！”張元一翻白眼，“我孤家寡人一個，去哪都無所謂，你走了，我姐夫和優優怎么辦。”
張德友訓完自己閨女，看了張元一眼。對自己這個兒子，他也操不少心。十六歲就跟著自己在廠里學徒，技術是沒的說，就是性格太跳脫，上班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經常跟那些社會上的盲流鬼混。
前幾天他還在愁，張元要是還像以前那樣，就算有自己這張老臉撐著，估計也長久不了，畢竟研究所變成了私企，絕對不會養閑人的。現在聽張元主動要去錦川，突然間感覺到，自己的兒子好像一下子就長大了，真讓他有點老懷大慰的感觸。
“你想去就去，錦川離京城也不遠，什么時候想回家，一個晚上就到了。”
張元高興的差點蹦求來：“爸，你放心，我肯定不會給你丟臉。”
“元兒！”張云突然問道：“前天所里貼了公告，全所征集我們川禾汽車，第一代轎車的名字，你想好了嗎？”
張元神秘的一笑：“想好了，剛剛想好的。”
張云饒有興趣的問道：“什么名字？”
張元嘿嘿笑著搖頭：“不告訴你，萬一你把我想的名字報上去，我不是少得一半的獎金？”
張云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德行，誰能獲獎還不一定呢。”
這時巴農上了臨時搭建的臺子，拿著話筒講了幾句話，最后說道：“前天所里貼的公告大家都看到了吧，這都兩天了，大家心里一定有數了。下午一點，大家在小廣場集合，把想好的名字報上來。至于規則，大家都知道了，由廠領導篩選出十個名字，然后全所職工投票，選出一二三名。”
說到這，巴農看了下面一眼，黑壓壓的人群，一個個臉上都流露著興奮的光彩：“還有，經過所里領導研究，除了一二三名有獎金之外，剩下的七名，沒人也會有五百的獎金。”
“嘩！”這一下徹底引燃了現場，掌聲喊聲口哨聲響成了一片。之前說只有一二三名有獎金，大多數人都覺得機會渺茫，現在只要進了前十都有獎金，機會可是大大的增加，雖然獎金只有五百塊，那也是以前一個月的工資，真不少了。
巴農抬起手向下壓了壓：“好了，今天這個儀式就結束了，大家各回崗位，下午一點在小廣場集合。”
徐向林站在人群中，看著換了牌匾的大門，還有門樓上的LOGO，心情變得非常復雜。以前死氣沉沉的研究所，現在居然變得朝氣蓬勃，突然覺得，廠里把發動機研究所賣了，可能是一個非常錯誤的決定。
就在他想著心事的時候，人群都散了，等他回過神來，人都已經走沒了，除了他孤零零的站在那之外，還有巴農站在門口，抽著煙在看著他，或者說是在等他。
徐向林看著巴農，突然咧嘴一笑，邁步走了過去。
巴農拿出煙遞給徐向林一根：“比我想象的晚來了一天，以為你昨天就會來找我。”
徐向林看著手里的煙，感嘆一聲說道：“在私企就是不一樣，煙都抽貓王了，二十多塊錢一盒。”
巴農說道：“二十六一盒，我可舍不得買，這是前幾天我們董事長來，車里有幾條就順手給我了。”
徐向林把煙點燃，深深吸了口煙，樣子很享受，然后不明不白的來了一句：“川禾實業是真有錢啊。”
巴農笑了笑，但是沒說話。也沒有讓徐向林去自己辦公室，兩個人就站在大門口。
徐向林也不在意，抬頭看了看天空：“巴所，我知道你對廠里有意見，心里更是憋著一股氣，但你這事兒做的真有點不地道。雖說你不在京車了，但那曾經也是你的家，你在那里奮斗了大半輩子，可現在你居然要把京車的根挖斷。”
巴農吐出一口煙：“老徐，你說這話我就不滿意了。我可沒去你們那挖人，是你們留不住人，都是自己跑過來了，跟我有什么關系？”
徐向林張了張嘴，不知道怎么說了，因為巴農說是事實，他無從反駁，只能強詞奪理的說道：“話是這么說，但你們要是不接收，他們怎么可能會辭職。”
巴農輕聲說道：“老徐，不瞞你說，我們研究所現在有的是錢，但是缺人，你說有人來應聘，還都是熟練工，我為什么不要？”
徐向林張嘴剛要說話，巴農一擺手，把徐向林要說的話硬生生堵了回去：“不要跟我說什么京車曾經也是我家，是我奮斗過的地方。你都說了，那是曾經，既然是曾經，就證明已經是過去了，我們的年紀都不小了，這些話還是說給年輕人聽吧。”
其實徐向林也知道，來找巴農根本就不會有結果，他也有心里準備，所以就算巴農的話很不客氣，他也不生氣。
“巴所，真的要把事情做絕，不給我們留下點香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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