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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山高路遠

  不知具體,只靠猜測的話,他們想不通青銅殿出現在此,是否還有別的什么原因。

  而即便商容魚是無生教的圣女,當然,現在與教主無異了。但她也不可能對魔道的事都知悉,所以這般猜測只是徒勞。

  “燕國既然派了官軍來,應該不會再派魔教之人來了。”

  商容魚道:“青銅殿一直跟極樂廟的人走近,現在獨自派出三位半步修行,若非是想趁亂渾水摸魚,便真的是來殺你的。”

  “那獨臂之人也說,是奉命行事。”蘇澈想到昨晚殺的三人,搖頭道:“殺我之心甚堅。”

  玉沁看了眼商容魚,然后道:“之前只是殺了青銅殿一個人罷了。”

  商容魚笑了笑,“三個半步修行之人,在青銅殿地位一定不低,死了他們,足是元氣大傷了。”

  “好了。”她說,“燕國的官兵也該上來了,久留無益。你若要去后周,那咱們是不同路的。”

  蘇澈點點頭,道了聲謝。

  “為何要謝我?”商容魚問道。

  蘇澈道:“咱們算是朋友,多謝此前提醒。”

  “朋友?”商容魚一怔,然后笑了笑。

  “但真像是離別時候。”她聲音低了低。

  玉沁沉默片刻,道:“你如今修為也只差一點,悶頭苦練不如到處走走。”

  “嗐。”商容魚笑著嘆了口氣,然后擺擺手,“我走的地方已經夠多了,再走也沒心情了。”

  玉沁看她。

  “千般算計,如今還是要仗別人。”商容魚道:“以后還要抓著陳觀禮給的方便,讓無生教變得好一些。”

  蘇澈有些意外,很難相信,像商容魚這樣的人,竟還會真的在意無生教,這對她來說不該只是個墊腳石而已嘛。

  當然,也可能是他并不了解對方。

  “接了這個擔子,還是要做出些事的。”商容魚只是道。

  話雖如此,蘇澈還是從她語氣中聽出了那種難以割舍,是對無生教,從小長大的地方。

  “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他問道。

  商容魚笑了下,“一統江湖。”

  蘇澈也忍不住笑了笑。

  “別管我了。”商容魚道:“后周不比梁國,神都高手如云,江湖官府魚龍混雜,你當心去了,被吃的連骨頭都剩不下。”

  “我只是去看看以前的人。”蘇澈道:“不是去混江湖的。”

  “沒有方向,便是浮萍。”商容魚道:“跟跑江湖沒什么區別。”

  玉沁提醒一聲,“時辰不早了。”

  商容魚點點頭,抱拳,“那就祝兩位白頭偕老。”

  蘇澈一時沒反應過來。

  玉沁眼神下意識有了躲閃,不過馬上就是一聲冷哼。

  商容魚對此并不在意,只是眼神眨動時,閃過不易人察覺的落寞。

  “那我們就…”蘇澈剛要說出告辭的話。

  “說幾句詩吧。”商容魚忽地開口,有些突兀,有些急促,但又有期待和怕被拒絕的小心翼翼。

  玉沁哼了聲,“魔教妖女還喜歡聽人念詩?”

  商容魚看著蘇澈,道:“聽說你在梁州城作過詩的。”

  蘇澈聞言一笑,默然片刻,道:“我詩作的不太好。”

  “隨便什么都可以,我都喜歡。”商容魚輕聲道。

  她直視著面前之人的眼睛,里面沒有絲毫功利和算計,只有澄凈。

  就像清池中搖曳逗留的魚。

  這讓蘇澈想起了彼此初見那時,是夜,池邊涼亭,對方沖撞入懷,雖是故意,卻著實讓人心湖一亂。

  那是第一次接觸,親密,令人臉色一紅,心神失守,羞憤且難忘。并非多情,只是一種經歷,每每想來不免安靜一笑。

  商容魚在等著,玉沁也在一旁,沒有開口。

  “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干忙。”

  蘇澈緩聲道:“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且趁閑身未老,盡放我,些子疏狂。”

  商容魚靜靜聽著,但她發現蘇澈并未再說。

  “應該,還有吧?”她疑惑道。

  蘇澈微微一笑,“下次,下次再念給你聽。”

  商容魚怔了怔。

  此時天上云霧皆去,晨光自枝葉間灑落,眼前人神情柔軟,不見半分張揚,那雙眼神,就如晴空萬里。

  商容魚忽地就有些忍不住,忍不住欲與他相擁,但手指剛動了動,便又生生止住了。

  她知道這是自己喜歡的人,但她同樣知道,有緣無分,他們終究會如飛鳥和魚般錯過。

  既是過客,便不需再賦多情。

  “那就以后寫信,你告訴我。”商容魚笑了笑。

  蘇澈問道:“不知道住在哪,信寄往何處?”

  “后周雖然大,但我無生教的人遍布江湖,總能找到你們的。”商容魚仿佛不在意般道。

  蘇澈點點頭。

  玉沁干咳一聲。

  商容魚看了她一眼,道:“你也保重。”

  玉沁輕哼一聲,“先管好自己吧,還沒破境。”

  換在平時,商容魚一定大怒,但此時也只是笑了笑。

  “那就,告辭吧。”蘇澈道。

  商容魚嘴唇動了動,似還想說什么,似不舍,但最終,眼神一堅,點了點頭。

  “保重!”

  “保重。”

  蘇澈和玉沁施了輕功,幾個起落便消失在林中。

  商容魚一直看著兩人離去的方向,眼神模糊,不知何時感覺到了臉頰上的絲絲涼意,她這才抬袖擦了擦,自己竟流下淚來。

  她吸了吸鼻子,揩了揩眼角的淚水。

  過了一會兒,有腳踩過樹枝的聲音響起,樹下有人走來。

  “站那么高,能說話嗎?”

  來的人是蘇清,他有些灰頭土臉,但疲憊之中,神情里依舊可見興奮。

  商容魚調整好心情,從樹上躍下。

  “看來你如愿以償了。”她說。

  蘇清卻是一笑,“看來你剛剛哭過。”

  商容魚臉色一沉。

  “別在意,這個年紀總是要哭一哭才不算辜負。”蘇清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勸解道。

  商容魚像是看傻子似的看著他,“你在說什么蠢話?”

  蘇清一噎。

  “答應的事情別忘了。”商容魚提醒道。

  “我自會記得。”蘇清哼了聲。

  商容魚淡淡道:“你既賺了墨家的人情,又賺了朝廷的功勞,但奉勸你一句,既踏足江湖又涉朝堂,這路不是那么好走的。”

  蘇清不在意地擺擺手,“我自省得。”

  商容魚在這等他,兩人也只是碰個頭,確定事情妥當罷了。

  所以不等蘇清再問什么,她便腳下一踏,衣袂破空間,人飛遠了。

  蘇清抬了抬手,他剛還想問蘇澈下落,是不是逃出來了,又去哪了。

  “真是。”他無語搖頭。

  蘇清想了想,走到那邊懸崖,朝下看了看。

  千丈下,江水滔滔,浪花拍岸,磚瓦廢墟皆淹沒在江水之中。

  就如歷史,一切都消逝了。

  懸崖下的水有些急,但崩塌落下的廢墟,就如浮出水面的礁石。

  泥濘而細碎的沙石里,驀地伸出了一只手掌。

  他朝外抓了抓,手中的泥沙混著血,從胳膊上淌下。

  慢慢的,一道身影從廢墟里爬了出來。

  依稀能辨出,這是溫玉樓。

  風流倜儻,智珠在握的「玉面白龍」溫玉樓。

  但此時的他,氣息很虛弱,頭發衣衫破碎,沾滿了血與泥沙。身子也是佝僂著,頭發披散著緊貼著身上。

  很難讓人跟先前那個謀算了機關城和車夫,且自信張揚的年輕人聯系到一處。

  好似漏風的喘息中,溫玉樓朝四下看了看,江水流過,似是呆愣了片刻。

  轉而,他便是一聲怒吼,聲音也變得沙啞。

  “這么喊,會把人招來。”

  突兀的,有人開口。

  他猛的看去,四顧。

  遙遙的,就在江邊。

  此距離將近百丈,對方竟能逼音成線,讓自己聽到,必是大修行無疑,且定是擅長音功。

  正當溫玉樓在想對方是何身份的時候,只不過眨眼間,那本在岸邊之人竟幾個踩踏,就落在了自己面前。

  他不由一驚。

  “你現在這副樣子,誰都可以殺你。”對方負手,說道。

  這人中等身材,渾身籠罩在黑袍里,帶著破舊的斗笠,看不清面容,但能看到那泛青而有些尖銳的下巴。

  不是青色的胡茬,而是皮膚的顏色,如中毒或腐敗的青色。

  聲音里,有幾分自然的沙啞,似是中年。

  “你是什么人?”溫玉樓問道。

  “重要的不是問我是誰,而是你想不想活下去。”黑袍人問道。

  溫玉樓緊盯著對方,沉默片刻,道:“沒有人想死!”

  他還年輕,身份高貴,前程似錦,此番又立下天大功勞,回到神都定會受到封賞重用。

  而最主要的,是完成了此次差事,說不得就能讓第五唯我高看一眼,萬一能被賜下功法,或是點撥幾句,自己入三境指日可待。

  但,這一切都毀了。

  他看著眼前,感受著體內經脈傳來陣陣撕裂的痛楚,以及呼吸間仿佛漏風的樣子,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實現那抱負了。

  即便是活著,也只是個廢人。

  但能活下來,已然是萬幸了。

  而他當然不忿,不甘!

  黑袍人很滿意他現在的神情,似是笑了下,然后問道,“想報仇么?”

  溫玉樓眼神一動,當即道:“你知道是誰做的?”

  “現在還不知道,但你會查出來的。”黑袍人說道。

  溫玉樓有些失望。

  “如果本座沒有出現在這,你的確是山窮水盡,甚至都不能走出這片機關遍布的山林。”黑袍人道:“但現在,本座就在你的面前,你就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玉面白龍。”

  溫玉樓雖然很想嗤笑一聲,問對方是個什么東西,竟敢如此自稱。但他又下意識相信,或者說沒有辦法而只能相信,對方可以幫助自己,不只是能讓自己報仇。

  “你能怎么幫我?”溫玉樓道。

  “讓你重塑經脈。”黑袍人道:“雖然身子不能如從前那般,但你畢竟是僥幸活下來的,日后回了神都,慢慢調養,反倒不會惹人懷疑。”

  溫玉樓瞇了瞇眼,重塑經脈,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要么是神醫,要么有神功相授,或者是有極高的修為。

  那么,對方會如何?

  “不相信?”黑袍人問道。

  溫玉樓緩緩搖頭,“你想要我做什么?”

  他不相信對方會無緣無故地幫自己,所求定是不小。

  “你是個聰明人。”黑袍人笑了笑,說道:“你只需要做好你的天子近臣就夠了,若有事本座自然會通知你。”

  溫玉樓聞言,眉頭一皺,“天子近臣?”

  轉而,他好似想到了什么。

  “紀觴?”他眼神一變。

  黑袍人哈哈一笑,“你果然很聰明。”

  他說,“紀觴死了,以你對他的了解和易容手段,再有本座幫忙,足以讓你變成他,沒有人能看破。”

  “你忽視了一個人。”溫玉樓道。

  “第五唯我?”黑袍人并不在意,“他常年閉關,紀觴雖然跟他有些關系,但也不是想見就能見的,畢竟,他們之間還隔著一個皇甫靖。”

  皇甫靖才是第五唯我的義子,而紀觴只是皇甫靖的義子。

  溫玉樓道:“紀觴是皇甫靖看著長大的,皇甫靖也不是傻子。”

  “這就要看你的手段了。”黑袍人道:“再說你如今重傷,他也不可能寸步不離地守著你,而且本座也會幫你。”

  溫玉樓皺著眉,沒言語。

  黑袍人見此,淡淡道:“這只是一個選擇,你可以拒絕。”

  溫玉樓深吸口氣,道:“為什么選我?”

  黑袍人抬起雙臂,四顧道:“天時地利人和,你我有緣。”

  溫玉樓眼角一跳。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問道。

  黑袍人并未回答,反問道:“你這是答應了?”

  “我還有別的選擇么?”溫玉樓苦笑一聲,有些煩悶。

  黑袍人點頭道:“很好。”

  看似無奈,好像和睦,卻各懷鬼胎。

  燕國的軍隊逢山開路,很快穿過山林,到了山頂。

  他們也有折損,只不過本來在上山之后,該有的喜悅還未有,便因眼前所見而呆住了。

  原本機關城所在,成了一個巨大的豁口,崖底的風和江水聲入耳,讓人不免愣神恍惚。

  高歡一身戎裝,此時風塵仆仆,他張了張嘴,打馬過去。

  往下看,幾可謂是萬丈深淵。

  他只覺眼前晃了晃,腦海有些發懵。

  “將軍!”身后軍卒自是擔憂,連忙喚了聲。

  高歡擺擺手,他閉了閉眼,痛恨而咬牙切齒。

  墨家!

  山脈起伏,密林遍布,其中自有墨家所設機關,而若說對這山林,對這環境最熟悉的,當然還是墨家諸人。

  此時方不同領墨家一眾出了密林,錯開了高歡率領的官軍。

  他們要趁兩國還未得到消息,盡快自山脈穿行,聯絡到墨家在江湖的其他人。

  這件事絕不會這么算了,而想必有了機關城為引子,一直壓抑著的江湖各派,也會動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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