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體砰的一聲倒地,地上血水蔓延開來。
紀觴摸了摸耳朵,偏頭,眼眶伏低,“方才,你是在教我?”
魯文缺沒敢與之對視,只是道:“我只是覺得,如今事定,他好歹也是墨家重要之人,何必如此折辱。”
紀觴看他幾眼,忽地一笑,說不清意味。
他負手,看著沖天而起的煙花,鼻尖聞到的除了血腥,還有硝煙味道。
“墨家存亡,三千示警,恐怕今夜之事,要傳遍江湖了。”他說。
機關城內院有三千示警火箭,如今次第而發,幾如白晝,夜里方圓數十里清晰可見。而在遠處密林,或者說絕崖之外,江河經流對岸,還有墨家之人,他們見此便會明白,機關城已值血夜。
他們自然會將此事傳遍江湖。
而哪怕近段時日,錦衣衛已將來往信鴿、信使一應傳遞阻絕,但能有此實力瞞過或突破兩國沙場封鎖,來進攻機關城的,恐怕任誰都會懷疑到他們頭上吧?
只有后周和燕國之力,才能做到。
紀觴臉色平靜,毫不見方才那般猖狂。
他剛才只是為了發泄,以殺人來冷靜自身罷了。
他低頭看了眼即便是死,亦是握著兵刃的墨家之人,他知道自己還是小看了這些人,即便中毒,即便明知不動用內力就不會要命,但他們還是選擇抵抗,選擇運轉機關,選擇示警。
他們死了,但警醒了其他人,也發出了這三千示警的火箭。
魯文缺沉默片刻,道:“畢竟,他們是墨家。”
紀觴深吸口氣,道:“戰況如何?”
魯文缺道:“機關城內院三處閘門已斷,不過有一處機關損壞,若是以火藥破壞,想必不會太久。不過在閘門關上之前,蘇清已經帶人進去了。”
紀觴聞言,笑了笑,“蘇清,他這是迫不及待要去見他的兄弟了。”
內院高墻,上面機關遍布,飛爪也探不上去,這才是真正的銅墻鐵壁。
而且墨家一眾只是中毒,雖大半喪失行動能力,但還是有能動的,若是操縱機關,他們強行越墻必有死傷。
不過紀觴并不擔心,中了鏡花水月之毒的墨家一眾,要如何擋住后周的虎賁精銳?
只等蘇清把這銅墻鐵壁上的墨家之人殺光,或是他們先以火藥炸開機關,那這門自然就開了。
紀觴看著夜空中未散去的硝煙,耳畔不時傳來爆炸之聲,那是此前進來時埋設的火藥,為了給后續高歡率領的人馬開路。
幾刻鐘之前,鏡花水月之毒隨夜霧彌漫,機關城內落兵倒地之聲不絕。
絕崖閣樓之內。
蘇澈本在修行,可當心法運轉時,他忽有一陣昏沉。
輕微,但明顯。
他睜眼,朝房門看去。
起初是以為有人施以迷藥,可感知之中并無氣機反應,且這股昏沉之意漸重。
蘇澈迅然起身,推開窗子,絕崖上的風登時滿屋。
無名呼吸法運轉著,他一直看著門口,卻毫無動靜,直到感覺不到昏沉,腦海清明。
“是毒?”蘇澈心里想著,卻并未冒然開門,反而離窗邊更近。
冷風刮過,衣衫獵獵作響。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了凄厲的破空聲,接著是煙花炸開。
蘇澈心底一沉。
沒有喊殺聲,只有一個個的火箭騰空,光芒灑落,便連窗外懸崖上的云霧,都映照清楚。
他不知道墨家有‘三千示警’之說,只是本能覺得不好,穿空聲聲凄厲尖銳,讓人聽了心頭沉重煩悶,更不免悲觀。
蘇澈知道,外面出事了,卻沒有喊殺聲,這讓他想起了方才那突如其來的昏沉之感。
今夜即是變故之時,他心想著,只是握緊了手中的劍。
然后,在尖嘯聲里,似乎出現了馬嘶之聲。
蘇澈側了側耳,的確,馬蹄聲近,且是戰馬良駒。
他先有疑惑,隨即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動。
機關城里當然有馬,但在這個時候,應該不會有人騎馬過來,更何況聽這馬蹄聲,是只有一騎而來。
很快,房外,樓梯上有響動,那是有人在上樓,并未掩飾,只是從聲音中判斷,其人雖是步履穩健,但氣機并不深厚,即便是有武功傍身,也不會太強。
蘇澈聽得腳步聲在門口停下。
對方沒有敲門,沒有進來,而他也沒有上前,只是看著煙花光芒映照下,門口隱約可見一道黑影。
他緩緩抽出了手中的長劍。
當以往有內力為繼,修為半步時,劍在鞘便可蓄勢,更有一番從容氣度。但如今只仗體魄,敵人未明,劍必須在手,因為這樣出劍更快。
幾息之后,煙花炸開三五聲,對方終于敲門。
蘇澈沒說話,敲門聲不厭其煩,卻也是有一下無一下地敲著,仿佛確定屋里有人,偏得孜孜不倦來叩門。
蘇澈沉默半晌,道:“門沒鎖。”
敲門聲一停,然后似是有人笑了下,推了推,門開了。
蘇澈的眼神隨著門開顯露出門外之人而一下睜大,驚喜、不敢置信種種情緒接踵而來,尤其是當看清對方之后,更是眼神顫動,似有千言萬語,卻俱都壓抑。
“好久不見啊。”門外的人張開了雙臂,朝他走來。
只不過,在彼此還有三步之遙的時候,蘇澈朝后退了半步,劍朝前探。
來人一下止步,眼里有些疑惑。
“你為何會來墨家?”蘇澈問道。
“我之前還想著咱們兩兄弟這么久不見,你會問我什么,但實在沒想到,你還是會問這個。”對面之人嘆了口氣,似是苦笑。
來人正是蘇清,披掛后周制式「玄」甲,腰懸后周將軍劍的蘇清。
蘇澈目光在他穿著上一掃而過,轉而直視其人雙眼,“平北軍呢,你不是該跟他們一起么?”
“看來你知道的還不少。”蘇清說道:“他們很好。”
蘇澈看著這個與自己最為親近的兄長,對方相較兩年之前,更為沉穩了些,面容也更有棱角,剛硬、英武,與父親竟是如此相像。
而他神情之中也毫不見以往的輕佻,哪怕是語氣里還存著玩笑意味,卻也顯得是逢場作戲,從他眼里,能看到內心是如此的平靜,哪怕是兄弟相見,也無半分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