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天亮后用飯時,蘇澈便注意到身邊多了些生面孔,或者說,是謝家的船夫下人,他們是來看著自己等人的。
而想來船上的其他人,也都知道了昨夜發生之事,包括盜帥的那張通緝令。所以很多人在看著他們這一行時,眼中或有敵意,或有忌憚,只是沒有善意。
仿佛所有人都在躲著他們,而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不用想也知道。
天空有些陰沉,昨日陰了一天,濕意很重卻沒有下雨,想來今日就會有一場雨來。
船行得很快,波紋蕩開,冷風蕭瑟時,遠處的岸上草木枯黃,過崇山峻嶺間,看不著人煙。
淮水河上過往也有船,多是貨船和商船,少見漁船或什么大船。
“這天看來得下雨。”船舷旁,盜帥說道,“可能還不小。”
蘇澈一笑,看他,“緊張了?”
“笑話,我緊張什么。”盜帥渾不在意地看著遠處。
“那就是害怕了。”蘇澈道。
“胡說。”盜帥靠在一側,看過來,“你跟我說實話,對于他倆去墨家,你怎么想的?”
蘇澈當然知道他說的是誰,但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在這個時候。
“現在該想的,不是接下來的曄縣么?”蘇澈看了眼不遠處,那邊有同樣注視這邊的船夫。
“你別打岔。”盜帥說道:“我是覺得,你對商容魚的態度不一樣。”
蘇澈有些疑惑,“怎么不一樣?”
“怎么說呢,原先的時候,你對她警惕、懷疑、敬而遠之,恨不能不跟她有牽扯。”盜帥說道:“但現在,你似乎沒那么提防了。”
“有嗎?”蘇澈想了想,并不覺得。
“我可得提醒你,她是魔教妖女,心思難猜,你可別中了美人計。”盜帥語氣認真。
蘇澈翻了個白眼,“什么美人計,我看你是想多了。”
但話說著,他語氣忽地一頓,皺眉,“你是懷疑她?”
盜帥平靜道:“如果后面咬著的真是謝云舟,他是怎么做到一路跟著,咱們卻沒有發現的?再者,咱們去神指門也是臨時起意,謝云舟憑什么走到咱們前邊兒?”
蘇澈不免沉吟,盜帥的意思,便是商容魚給謝云舟或者說暗處做下這等事的人通風報信,也可能,他懷疑的不只是商容魚,便是玉沁和付吟霜,對方其實都是信不過的。因為在盜帥眼里,玉沁的身份還是顏玉書,單是能聽命萬貴妃,做下引狼入室之事,便足以令人不齒。
但既然答應了玉沁,那他便不能將對方身份告知盜帥。
“當然,我也只是懷疑,并沒有證據。”盜帥看他神情半晌,然后攤了攤手,一笑,“也可能是我多想了。”
蘇澈搖頭,“咱們是朋友,你能與我說這個,是為我考慮。”
盜帥聞言,心里知道他領會了自己的意思。
蘇澈沉吟片刻,道:“還有一種可能,就如之前所說,謝云舟發動了天下盟各地堂口的力量,且跟桃花劍閣聯手。”
盜帥之前所說,是為了讓蘇澈別因商容魚近來表現,而真覺得她就是人畜無害。對于蘇澈此時所說,他心里當然也早有考量,因為這的確是最棘手的局面。如果真是如此,他們要對付或者說將要面對的,可能就是生死當面。
“我們會一起面對。”盜帥笑了笑。
蘇澈也是一笑,“你還真樂觀。”
“你不也是一樣。”盜帥說道。
兩人相視,皆知其沉重。
“你覺得他們兩個,在說什么?”
離得稍遠些的地方,商容魚問道。
一旁,是負手看著那邊的玉沁。
“你不是懂唇語么?”玉沁道。
“太遠了,看不清楚。”商容魚神情未變,在她所站方向,看到的是蘇澈,而盜帥是背對。
至于看清與否,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看不清,還在意什么。”玉沁道。
“你不在意的話,跟出來干嘛?”商容魚反問。
玉沁眸光微凝,看過去,商容魚亦是目光平靜,不見素日柔媚。
“你倒與在梁州城時,不一樣了。”玉沁道。
商容魚挽了挽耳邊被風吹過的青絲,“怎么不一樣了,是好還是不好?”
“心狠手辣藏得更深。”玉沁直視著她的眼睛。
“那,你喜歡還是不喜歡?”商容魚唇角一勾,竟是冷不丁朝前近了一步,直與面前那人咫尺相隔。
但預想當中,對方會后退或是在臉上看到慌張,這些都未發生。
甚至,對方更是朝前靠了靠!
兩人,幾乎貼到了一起。
當商容魚察覺到自己與對方身體有了接觸的時候,她心底不由一驚,身子更有剎那微繃,差點忍不住就應激出手。
但眨眼間,她便恢復如常,甚至在感覺到自己臉頰上撲過對方的呼吸時,眼中還有適當的羞怯,而臉色也是略有紅暈。
玉沁見此,卻是冷冷一笑,“看來這勾引人的法子,魔教皆是運用自如。”
商容魚聽出了她話中的嘲諷,當即,神情不變,但這手卻是如電般朝下探出,竟是取對面那人的胯下!
玉沁對其從未放下過警惕,同樣是下意識出手,一把扣住了對方手腕。但心里,卻是猛地一沉,她沒有想過對方是朝那里出手。而在看到商容魚眼中的調笑后,她更是明白,對方此舉并非是刻意下流,而是故意如此,至于原因…
“你,不是顏玉書吧。”商容魚身子朝前微探,輕聲細語,就在玉沁耳邊說。
玉沁只覺得對方身上毓蘿清茶香氣撲鼻,但自身卻寒毛倒豎,仿佛霎時寒冬降臨一般。
她沒有否認,也沒有辯解,只是看著商容魚,抬手,輕撫上了對方的后頸。
商容魚周身一抖,本是含笑的眸子更是顫了顫,瞳孔驟縮。
這當然不是自己情愿,而是在眼前這人出手時,自己竟沒有絲毫察覺!
玉沁的手白而修長,骨肉勻稱,而她撫摸的脖頸亦是膚色白皙,略是骨感間,卻更是柔軟。
她輕輕撫摸而過,話語聽似溫柔卻如刀,“真是個漂亮的人,要是死了,該多可惜。”
商容魚后背一瞬起了層冷汗,因為眼前之人此時的聲音,不是往常那般平淡中略帶幾分陰柔。
而是真真切切的女兒聲。
清冷且涼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