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懿喊郎中還是晚了些。
等他們到班房里的時候,燕廷玉已經斷了氣。
而當一眼看到燕廷玉死狀的時候,他更是駭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便是同行的老郎中,也是忍不住掩口干嘔。
因為燕廷玉死狀太過恐怖,他整個人倒在地上,卻是呈一種掙扎之姿,就好像是被什么束縛著想努力掙脫出來一樣。而兩手上滿是鮮血,不是別人的,正是他自己的。
燕廷玉上半身的衣衫扯破著,此前中毒的那半邊身子,以及臉上都看不到一塊好皮,鮮血淋淋之下,一道道被抓出的血痕交錯,流出的是發黑的血。
他的嘴巴半張著,雙目瞪大,好似嘶吼過,壓抑過,但仍滿是痛苦。
此間有淡淡的腥臭味散出,而場間的兩人根本不敢多待,直接沖了出去。
先是府衙戒嚴,許進不許出,完全封鎖消息,然后,梁州城里有名的仵作和捕頭,也被全數召集而來。
這件事當然不能傳出去,不只是百姓,最主要的還是不能讓那些燕國軍卒知道。
可終究是瞞不下也不能隱瞞的,公孫懿硬著頭皮將此事,告知了那些隨行燕廷玉而來的狼衛。當然,換來的,是他差點被他們一刀砍了。
狼衛自是快馬加鞭出了府衙,公孫懿沒有因此松口氣,有僥幸撿回一條命的錯覺。他反而通體冰涼,腦海之中如同陷入混沌一般,完全不能思考。
他坐在回廊上,看著仵作進出班房,看著那些捕頭聚在一處,眉頭緊鎖地低聲討論,聽著外面官兵走動的腳步聲,心中一片灰暗。
而只要一想起燕廷玉的慘狀,公孫懿便不由打個哆嗦,忍不住顫栗。
他怕了,不只是對自己前途的擔心,更有對性命的憂慮。
燕國上將軍府的少將軍,燕康之侄,死在了梁州府衙,而此前最后一個見過他的,正是自己!
就算到時候有人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可最終仍是會殺了自己,不管是泄憤還是給上將軍府一個交代。
朝廷不會殺他,燕長安也不會,可總有人會拿起這把刀。
公孫懿很明白。
他看著沉下來的夜幕,心中悲涼、迷茫、彷徨,但沒有逃避。
在最初的惶恐之后,他卻是想過直接逃出城,但馬上,他就知道自己哪里也去不了。
現在,此時,公孫懿不是已經認了命,而是他想活。
他不是仵作也不是捕快,不懂驗尸和破案,但也能知道,燕廷玉是中毒而死。并且,他已經猜到是誰下的毒。
跟燕廷玉有接觸的人里,只有昨夜來,然后今早走的那些人有嫌疑。
因為他們跟燕廷玉之間有仇。
也因為府衙里的這些人他都無比熟悉,先不說沒有動機也不會去下毒,單說要真的下毒,那機會很多,沒必要等到現在。
而在公孫懿的心里,對此也早就有了排除。
觀潮閣的江令寒和葉常青,聚義莊的季子裳,這三人不會下毒。而下毒之人,必是東廠的那伙人。
尤其是,那個比女子還要貌美卻更為清冷的人。
只要一想到對方,便會想到對方那道冷淡的眼神。
公孫懿握緊了拳頭,哪怕自己不懂武功,卻依舊能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一股可怕的氣勢。而至于墨家的那兩人,本該不會是幫兇的,可其中持劍的那個,跟東廠那人態度似有糾纏,或有牽扯也說不定。
總之,他現在幾乎可以認定,兇手必是這伙人。
但口說無憑,此事,唯有抓住對方才可證明。
公孫懿知道自己不能就這么等下去,他站了起來,跺了跺發麻的腳,快步朝衙門里的一個方向走去。
隨著他的離開,院中當即便有兩三個捕快跟了上去,沒有絲毫遮掩之意。
公孫懿現在當然是有重大嫌疑的,辦案的人肯定不會放過。只不過畢竟此前燕廷玉交付給了他極大的權利,在梁州官僚都被燕廷玉鎮壓之后,除了統領此地燕軍的將領外,便是他總攬梁州事務。
所以體面當然是需要的,而且這些辦案的人心里,也并不相信他會下毒殺人,殺的還是對他有知遇之恩的燕廷玉。
公孫懿知道身后有人跟著自己,但他并不在乎,他去的地方,是府衙里的待客之處。
那里,桃花劍閣的宋士淵宋長老,本來是在等著燕廷玉過來商討要事的。
現在,對方當然沒走,也一定不會走。
門沒關,公孫懿一眼便看到了端杯喝茶的宋士淵,此時,后者同樣看到了自己,那張仿佛永遠不會笑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笑意,并朝自己這邊抬了抬茶盞。
公孫懿知道,對方一定是得到了消息,而在這并不長的時間里,能告訴對方的,顯然也非府衙內的普通人。
他來不及去想桃花劍閣的手伸的有多長,或者那個人是誰,他相信,對方對此一定感興趣。
而且,也唯有對方,能幫自己了。
公孫懿快步走了進去。
在此之前。
夜幕還未完全降臨。
街上已有燈火,放眼而去,長街上的人聲逐漸多了起來。有飯后出來散步的,也有還未吃飯而著急歸家的。
梁州城畢竟是一州州城,再加上此前戰火因獻城而未波及城中,以及燕國百姓和客商的涌入,所以此時的梁州城繁華之相更勝往昔。
只不過,畢竟是知府死了,近日城中也不太平,燕軍又入城,所以城中百姓或多或少還有些惶惶。
一輛馬車正駛在長街之上,因為天色已晚,還要照看行人,所以馬車的速度并不快。
駕車的是盜帥,蘇澈坐在車廂內與盜帥相隔的一側,再往里便是商容魚和玉沁。
四人都未說話,蘇澈看見對面兩人在閉目養神,他索性也閉眼,無名呼吸法運轉,暗暗調息。
此時,商容魚似有所感,微微睜眼看來,不無探究之意。
但就在她思慮時,一旁的玉沁忽而睜眼,嘴角露出笑意。
商容魚下意識想說什么的時候,突然將話咽了回去。
有馬蹄聲自后而來,急促而雜亂,數騎在長街上奔馳而過,惹得一路行人紛紛避讓,揮袖去擋住沙塵,更忍不住低聲咒罵幾句。
馬蹄聲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