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執迷不悟的人,還是罪大惡極的人,在他心里,總會留有一處地方。
那里或許藏著某個人,或許藏著某些事,或許,只是回憶里的遺憾。它就像一顆楔子,深深鑿在人的內心深處,哪怕你已經萬劫不復,在想起來的時候,也總不免熱淚盈眶。
天魅神功,是一門精神秘法,兼顧幻術和惑神魅術。瑤無艷所修的是惑神魅術,所以她才可以保持容貌的年輕。
而商容魚所修的,是天魅神功里的幻術篇,也即是,這次圍殺瑤無艷,真正作為主攻的,不是江令寒,而是她自己。
她知道自己遠遠不是瑤無艷的對手,入三境的大修行,不是簡單就能靠人數車輪戰獲勝的。
毒是奇招,尤其是對養煞的瑤無艷來說,她自負煞氣穢濁,百毒不侵,自是敢身涉險地。
可金蠶婆婆的子母蠱毒神仙難防,可以說是專破神橋真炁,這等江湖奇毒,最是克制。
所以,瑤無艷在察覺之后,若不想中毒太深,唯一能做的便是以自身煞氣抵御。
而這,就是她神橋之境的破綻。
因此商容魚才會讓江令寒在這個時候偷襲,以觀潮閣上乘劍法和他的一手快劍,讓瑤無艷凝心應對,以此激化她體內煞氣。
同樣的,瑤無艷即便受自身煞氣影響,在判斷上會有偏差,可她畢竟是修行多年的強者,對危險的敏銳和交手的時機自然敏感。
她會本能地察覺出不對,所以才更想速戰速決。
那么,這樣就給了商容魚機會,在對方輕易擊敗江令寒,要殺死他的時候,她現身,與提早布置的周遭環境完美契合,以幻術影響瑤無艷。
現在看來,煞氣果然是讓瑤無艷失去了原本的冷靜和堅定,所以才會這么快就沉淪幻術之中。
如此一來,或許那最后的殺招,可能就用不上了。
商容魚想著,看到了瑤無艷雙目緊閉卻落淚,以及那垂落下的雙手。
她笑了,多年的籌劃,今日終于得償所愿。無論是教中如丁悅行、陸晨曦這等離開太久,而不好掌控的教中老人,還是朝思暮想的《天魅神功》,俱都解決。
商容魚朝前走去,素白的掌心里多了一把匕首,或者說是小刀。很短,藏在掌心里很難被人發現,可它是如此薄而鋒利,就連她自己拿著,都要小心翼翼。
這是神兵的碎片打磨而成,商容魚相信,莫說是瑤無艷此時護體真氣不繼,便是她渾身兇煞滔天,只要往她脖子上輕輕一劃,她也絕對難逃一死。
商容魚嘴角帶笑,眼中難免激動,她的手有些微顫,然后,朝著瑤無艷的脖頸摸去。
而就在此時,眼前人閉著的雙眼突然睜開,露出雖然朦朧含淚,卻依舊冷冽的眸子。
商容魚登時一愣,笑意僵在臉上,而下一刻,任憑她如何用力,手上的刀子都無法再送上去,就像是有一只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而她幾乎能感受到瑤無艷脖頸間傳來的溫度,她卻一瞬寒毛倒豎。
瑤無艷看著近在咫尺的身影,眼中沒有回憶,沒有悔恨,只有平靜。她無比清醒,卻根本壓抑不住自身的殺意。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她手上開始染血,她變了模樣,也變了心性,可唯獨不變的,是深藏于心底那份虧欠和悔恨。
任何人,沒有任何人能夠觸碰。
可今日,眼前的這個人,竟敢染指她的底線!
“原來,你也會天魅神功。”她說。
商容魚眼底只有驚駭,如滔天巨浪,而她看著瑤無艷眼中閃爍的幽光,第一反應不是強提真炁去逃,而是閉眼!
可下一刻,腹間劇痛傳來,讓她忍不住睜眼。
她嘴張了張,登時咳出血來,而身子更是不由躬了躬,渾身的力氣仿佛在這一刻盡數抽離。
瑤無艷揮手,猛地抽在商容魚的臂彎上,一聲清脆的骨裂,她的右小臂便一下曲折垂落。
商容魚吃痛,臉色登時一白,冷汗皆冒,卻死死咬牙。她看著匕首掉落,然后在兩人之間,正沖著自己喉間頓住。
“為...為什么?”她有些難以置信,不過短短兩息,對方為何這么快就掙脫了幻術?
不該是這樣的,她想著,就算對方同樣修行天魅神功,可因煞氣而心志出現缺漏,正是自己乘虛而入的機會。這都是之前計算好的,對方絕不可能會這么快清醒過來!
瑤無艷看著她,抬手,將眼角的淚揩去,然后道:“妄圖算計人心的人,終將會死在自己的算計之中。”
商容魚臉色蒼白,她的腹部多了一只手,一只被幽光纏繞的手,漆黑如霧般的煞氣正在侵蝕她的丹田氣海。
“天魅神功上篇,在哪?”瑤無艷問道。
商容魚勉強一笑,“你覺得,我會告訴你么?”
“你們這些魔教的老鼠,茍且偷生,一輩子見不得光。”瑤無艷淡淡道:“在活和死之間,我想你知道該怎么選。”
商容魚低了低眼簾,看著她按在自己腹上的右手,忽地低聲笑了笑,“你覺得,是你贏了么?”
瑤無艷眉頭一皺,“你說什么?”
然而下一刻,她的手腕便被一把扣住,她都不知道眼前之人哪里還來的這般力氣。
“江令寒!”商容魚話出帶血,臉色痛苦,卻聲如風嘶,如帶奇異韻律。
瑤無艷一驚。
“師姐...”有人輕聲喃喃。
瑤無艷一怔,聲音仿佛自遙遠的過去而來,從心底而生,她似乎看到了那個笑容溫暖的少年。
“師弟...”她的眼中有剎那的失神恍惚。
“劍!”商容魚不只是口中,便是眼中都開始溢血,清晰的血線從臉頰上滑落,蒼白而凄美。
白日里總是光芒不顯,因為沒有什么能與日光爭輝,可在此時,此間卻有一道灼目而耀眼的光芒出現。
那是一道驚艷的劍光,猶如閃電一般劃過。
那是江令寒的劍,他雙目半睜半合,半是清明半是迷惘,卻是絕劍一現。
瑤無艷的右手齊腕而斷,黑霧逸散,煞氣如決堤般洶涌,商容魚因此解脫,她手里仍是抓著對方斷手,第一時間爆退。
“啊!”凄厲之聲自瑤無艷口中發出,在她的眼里,便是少年融化在夕陽里,成為一劍刺來的厲鬼。
蔓延的煞氣將她層層包裹,洶涌如此時天上忽而沉沉的陰云。
江令寒緩緩醒來,因插在左肩的長劍而痛,定睛看去時,眼前如霧般裹挾之中的,只有凄厲的慘叫哀嚎,令人聞之刺耳心悸。
更不免,有種悲憐。
他忽而沉默,對于方才一切,已然心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