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41.誰以慰風塵

  城中街頭巷尾,一路而來,有些地方已經掌了燈。

  蘇澈漫無目的地走著,等回神時,卻是被街上吃食味道喚醒。

  他四下看了看,看到了不遠處的小酒館,酒旗在晚風中輕輕飄著,白底黑字,偌大‘酒’字異常醒目。

  他眼簾低了低,朝那邊走去。

  “我說他一定會來的。”

  “可這天也不早了…”

  “呦,趕人?”

  “…這倒不是,只是,您不餓嗎?”

  “聽你這么一說,倒還真是有些餓了,那就快去,上酒上酒!”

  蘇澈剛到小酒館門口,便聽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從內傳來。

  他微微一愣,既是驚訝,也在想對方是誰。

  “哎,先不忙,我看你得準備兩人份的美酒好菜了。”

  店里,那青年本是閑散的目光忽地一凝,轉而涌上幾分笑意,他一把拽住要走開的店小二,嬉皮笑臉道。

  那小二先是一怔,接著雙眼一亮,“少俠的朋友來了?”

  青年哈哈一笑,“來了來了,你的銀子來了。”

  他這話出口,那小二倒是沒去后廚叫菜或是上酒,而是直接看向門口。

  便連其他喝酒的客人,有知道此間內情的,也是帶著好奇看過去,想要看看這青年的朋友是誰。

  窗開著,晚風習習,已經有些涼了。

  門簾被風吹動,古樸的劍柄掀開一角,一道身影背著風走了進來。

  他穿著街面上常見的灰色衣袍,看著并不華貴,而身上也沒有其他裝飾,只腰間掛了塊玉,在身后,還背著用布包裹的長條物件,有些寬,好似也是兩把劍,卻沒什么重量。

  他手上抓著一把劍,如他這個人一般有些樸素,可并不讓人覺得平平無奇,如他的眼睛一般,平靜中有著如礁石般堅定的力量。

  這是一種沉穩,一種與他這個年紀不相符的經歷過的滄桑。

  這是個年紀還不足二十的年輕男子。

  蘇澈抬眼,感受到了來自前方左右幾桌人的注視,他目光平靜,所看的,只是那左前方臨窗一桌上的人。

  那人朝自己揮手,胡茬臟亂的臉上帶著笑意。

  蘇澈心里有些意外,不過卻也是忍不住笑了笑。

  有種在孤獨的林中遇見相熟的朋友,夜行的路上碰到可以同行之人的感覺。

  他走了過去。

  然后自然而然道:“你怎么會在這兒?”

  蘇澈的聲音有些意外的低沉,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這并非是缺水后的干渴感,而更像落寞時的深沉。

  或許,是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候,遇到了眼前的人,所以他才會下意識有些放松,不再像是在桃花劍閣下山時的緊繃。

  “因為這里有好酒。”眼前青年沖一旁小二挑了挑眉。

  小二登時回神,同樣會意,連忙拉開一條凳子,用手巾擦了擦,然后道:“客官您先坐,小的這就就去準備熱菜。”

  說著,他帶著笑,先從桌上拿了茶壺,倒了杯水,這才走了。

  蘇澈在凳上坐了。

  “還真是意外啊。”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說道。

  眼前飲酒的落拓青年,正是一個多月以前便分別,然后本該是回到墨家機關城的盜帥。

  “這有什么意外的。”盜帥撇撇嘴,把蘇澈手里的茶杯奪下,將茶水倒在茶盤里,轉而倒了杯酒。

  “干。”他將杯子遞過去。

  蘇澈接過,沒馬上喝,“我一天沒吃東西,就喝這個?”

  盜帥聞言,道:“你能活著下山,就已經是燒高香了。”

  “聽說了?”蘇澈問道。

  盜帥默然點頭。

  此事不過大半日,便已然傳遍梁州武林,他一直在這梁州城里,自是聽個真切。

  “他,埋在哪了?”他問道。

  蘇澈知道他問的是誰,把杯中酒一飲而盡,臉上登時微醺,“桃花劍閣后山。”

  “人生無常。”盜帥此前本有一肚子安慰的話,只等見到眼前人之后開導開導他,可現在,卻是一下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或者說,是不好再說了。

  “是人生無常,也是我的錯。”蘇澈道:“如果不是我相信了喬芷薇,隨其上山,洛青也不會死。”

  “只怪那婆娘心腸歹毒,騙術高明,竟是連我都瞞過了。”盜帥搖頭,“想我自幼便出入江湖,跟人打交道,卻還是沒看破她的心思。”

  蘇澈看他一眼,道:“你怎么會在這?”

  “我...”

  盜帥聽后,剛想說些掩飾的話,正好那小二提了壺酒過來,此時接話道:“這位少俠,您這朋友可是在咱這等了您一個多月了。”

  蘇澈眼神一訝,隨即心中一暖,看著眼前好似是氣急敗壞而目光躲閃的盜帥,笑了笑。

  “你這小二亂說什么話,還不快去叫菜,餓死本大爺了。”盜帥一揮手,不滿道。

  小二連忙走了,臨走時道:“這可是本店珍藏的好酒,掌柜的讓送來的,剛溫好。”

  盜帥朝那掌柜看了眼,后者只是打著算盤,只不過另一只手上卻捏了兩塊碎銀子。

  “哼,無奸不商,還怕小爺昧了酒錢。”盜帥一看便明白,嘴里嘟囔不滿。

  蘇澈見此,心中的沉悶倒是一輕,不由笑道:“怎么,你在這住了一個多月,難不成一直沒給銀子不成?”

  “銀錢早就花光了。”盜帥拿起剛溫的那壺酒,湊上前聞了聞,眼神一亮,“這酒真香。”

  故友重逢,又是在如此失意落魄時候,自是不該再說些垂頭喪氣的話,而悲傷的事情,也不是說出來就能舒服的。

  洛青是兩人相識,彼此心中都不好受,再說多了,就是憑添苦悶了。

  傷心這種事,只好埋藏于心,自己在回味便好。

  老酒醇香,蘇澈不好酒,卻礙不過盜帥堅持,只好多喝兩杯。

  此時,外面的晚風大了起來,店里的燭光也更亮了些。

  客人說笑著離開,有的搭著肩膀搖搖晃晃,有的彼此打趣說待會該去哪找樂子,本是熱鬧的小酒館,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在這個有些涼的晚上。

  小二端著菜上來,看著默默飲酒的兩人,也不多話,只是放下飯菜后便無聲離開。

  跑堂的年輕伙計在收拾著客人離去后的桌椅,市儈的掌柜也不打算盤了,而是在柜臺后貓了個角落,打起了瞌睡。

  一切都安靜下來,只有兩人偶爾輕輕碰杯的聲響。

大熊貓文學    我命清風賒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