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蓮童當然聽明白蘇澈在說什么,當即道:“那就好,我還怕你不會出全力。”
蘇澈輕笑,緩緩抽劍,“那就看你,有沒有那個能耐了。”
尹蓮童手掌一翻,玉簫已落在手上,可他眼前,早已失去蘇澈的身影。
音功無形而難防,最好的解決方法便是將施展之人制服。
蘇澈拔劍雖緩,可出劍極快,劍步之下,一劍從尹蓮童右側刺來!
宛若金鐵相交的脆響傳出,卻是蘇澈由出劍變為抬劍,擋下突然而來的鋒銳之氣。
他的眼底微凝重,尹蓮童的玉簫方才竟然不是吹的,而是彈的!
尹蓮童淡淡一笑,手指點在玉簫之上,便有簫聲傳出,不成曲調,只是亂音。
叮叮叮,蘇澈以劍來擋,眼前無形之中仿佛有無數刀劍劃過,與他相抗,而若漏掉一絲,便是刀芒劍氣臨身。
這是只能耳聞卻無法看見的殺招。
“這是什么道理?”亭中,萬貴妃看著好似獨自一人在舞劍的蘇澈,聽得那傳來的分明是兵刃相接的聲響,有些疑惑。
“尹家的音律絕殺。”玉書適時開口,“音波無形,施展之人真炁外放,以手中材質特殊的玉簫為輔,聞聲殺人。”
“殺人無形,這么厲害!”萬貴妃低呼一聲。
“還是尹蓮童手中玉簫是傳承神兵,他本身又自幼通習音律,內炁渾厚。”玉書道:“換做旁人,只能吹拉彈唱,做不到他這般輕松。”
蘇澈只是在擋,好似落入下風。
喬芷薇靜靜看著,原先還想他是否得了天山劍派的傳承,可現在看來,他真炁之中不帶寒意,出劍不成章法,偏似渾然天成,這與天山劍派那種凌厲森寒大相徑庭。
“這究竟是什么劍法?”她心里想著,頗欲一探究竟。
尹蓮童不知何時已經將玉簫湊在唇邊,雙手持著,輕輕吹奏。
曲調鏗鏘,有若千軍萬馬奔襲,又如秋風高,無邊沙場,將士喋血。
音殺不絕,如若無數人從四面八方出劍,千絲萬縷,鋪天蓋地。
蘇澈手中劍若風車,與無形音殺相撞時隱有劍氣潰散,處處是音爆劍鳴。
亭中,蘇定遠聽到這首曲子,眸光一沉。
萬貴妃輕笑,“這是什么曲子,怎地以前沒聽過?”
玉書想了想,道:“是北燕的破陣曲。”
萬貴妃一愣,“北燕?”
“永盛三十六年,北燕破大梁云州,一州之地淪陷,上下官員四十七人,以身殉國。”蘇定遠淡淡道:“這首曲子,就是北燕樂師為慶賀此功而作。”
萬貴妃嚅了嚅嘴,卻是沒說話。
沒有人敢拿戰爭開玩笑,尤其是這種慘烈和恥辱,就連方景然都沉了臉色。
“他好大的膽子!”高堯低聲道。
“蘇澈方才劍法以勢,幾有神橋之境特征,這首曲子千軍辟易,破陣八面,正成克制。”玉書說道。
武道相爭,擂臺比斗,自然是看盡個人手段,只要在規則之中便可。
此曲如若牢籠,將那欲起的劍勢牢牢封住,且八方音殺匯聚,留給蘇澈出劍的方圓之地更在不斷縮小。
“若是繼續下去,不出半刻你便要敗了。”喬芷薇看著蘇澈,心想,“你的手段,就到此為止了么?”
“我知道你的劍很快,可若是無法走出一步,再快的劍也只能定在原地。”尹蓮童雖在吹奏,可聲音卻傳進那持劍抵抗的人耳畔。
蘇澈沒應聲,只是腳踩定樁,八方不亂,沉影劍下,密不透風。
他是跟周子衿學的劍,雖然彼此劍法不同,可有一點是一樣的,那就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只要手里的劍夠快,眼前的一切便都可以斬開。
只不過尹蓮童的音殺成陣,若不能一擊功成,他便可卷土重來,那樣只是無盡循環,就看兩人誰能耗過誰。
可蘇澈沒有這個打算,他雖藏拙,不喜出頭,可當覺得差不多該結束的時候,他自會選擇了結。
劍身輕顫嗡鳴,一聲劍吟傳遍場間。
尹蓮童臉色一變,只覺得這聲劍吟之中如有困龍升天之意。
原本囿困的人影陡然一晃,霎時便沖破了那圍困而來的音殺,如若鐵器崩碎的聲響不斷,那人如一縷飛芒瞬息而至。
尹蓮童的玉簫還未從嘴邊離開,眉間便覺一點寒星,先是一涼,接著便有絲絲溫熱自眉心而出,順著眼眶鼻梁淌下。
強烈的恐懼不可抑制地自心底而生,可在下一刻,對方收劍,從容翩然,一股巨大的落差和懊惱陡然而生。
兩相情緒沖突,尹蓮童又羞又怒,哇地一聲吐出口血來。
他捂著胸口,手里的玉簫握得很緊。
而此時擂臺上,原本的刺耳喧囂盡去,仿佛剛才的無邊碰撞只是錯覺。
尹蓮童敗了,與剛才一直所處上風的形勢相比,似乎太過輕易。
“你...你一直在聚勢?”他擦了擦嘴角,問道:“可為什么,我已經以音殺截斷大勢,你并未勾連天地之橋,如何還能再起劍勢?”
蘇澈已經收劍,此時聞言,輕笑,“你認為我身具神橋特征,可事實上好像并不是這樣。”
尹蓮童一愣,身具三境特征,難道還不是在該境之路而行嗎?
蘇澈道:“你擋不住我的劍。”
“那一招,叫什么名字?”尹蓮童仍有不甘。
蘇澈搖頭,“就是出劍收劍,快慢而已,哪里需要什么名頭。”
尹蓮童覺得有些難以理解,畢竟,武功招式繁多,而尤其是用劍之人,就算是簡單的一招斜刺,都會冠以‘仙人指路’或是‘蒼松迎客’這等風雅稱呼。
可在對方這,便只有出劍收劍,快慢之分?
不過,他想著,若是細想來,這的確是更為貼切。
在蘇澈獲勝后,萬花樓的臉色陰沉無比,但他不敢流露殺心,因為蘇定遠就在亭中,入三境的大修行感知敏銳,必會察覺。
“狗屁的少年天驕。”他暗呸尹蓮童一聲,“手握神兵竟然還能落敗,廢物一個!”
他卻是不知道,這武舉雖為名聲,可并非生死相較,尹蓮童是后起之秀,當代天驕,他必是有殺手锏的。
在尹蓮童想來,若非萬不得已,他不會輕易示人。
畢竟,天下很大,他們要爭的不是一時。
可是,尹蓮童服下愈傷的丹藥,默默看著蘇澈。他沒有想到,無論是對方的出劍和破招都那么快,讓自己根本無從反應過來。
現在,他有些對此前敗于蘇澈之手的易長月,有些感同身受了。
而且,他才不會相信蘇澈只有那看似平平的一招,因為從比試開始到比試結束,對方的眼神便沒有變過。
平靜,從容。
那是早就知道結果的自信。
他到底有多強?尹蓮童忽而搖頭,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