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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林深見佛

  顏玉書從未來過大行寺。

  這里是修行之地,祈福求佛的寺廟在山門之外,那才是供百姓走動的地方。

  而此時廟宇森森,午后太陽漸漸偏西,他看著四周,忽而生出幾分冷意。

  他的步子不由加快了些,見路便走,逢殿便入,希望能碰到個寺中和尚,領他離去。

  在顏玉書繞過佛塔,看到一條寬敞甬道時,他心中剛長松了口氣,忽而便聽到了若有若無的哭聲。

  他身子一僵,下意識用力,一下握緊了手里的扇子。

  “嗚嗚......”

  聲音如風嗚咽,顏玉書臉色有些難看,眼底帶著慌亂。

  “是錯覺嗎?”他想著,眼珠微微轉動,朝四下小心看著。

  四下幽靜,佛塔古剎,綠樹參差,若有修行之人來此,肯定會覺此地禪意通透,適合習武。

  可顏玉書半點武功不懂,又常看志怪雜談,此時耳邊隱有嗚咽之聲隨風而來,古樹遮蔽陽光,光影斑駁落下,他不免心中發慌,害怕偏又抬不起腳來。

  “嗚嗚......”

  聲音悲戚,卻帶婉轉,如同女子在哭。

  顏玉書猛地閉了閉眼,身子有些止不住地發顫。

  “小子一窮二白,身子骨還弱,既沒有書生那般俊美和才氣,也無修行人那般氣血旺盛,還請姑娘莫要害我。”

  他嘴里嘟囔有聲,嘗試著抬腳,只等下一刻拔腿就跑。

  但驀地,他耳朵動了動,眼底略帶狐疑,原本還有些發抖,現在卻平穩了幾分。

  他害怕鬼怪不假,但素來也是膽大好事,從小到大拉著蘇澈不知頑皮了多少次,而他更有一項天賦,那就是聽覺天生敏銳。

  此時這哭聲婉轉,細聽分辨時,雖是女聲,其中卻分明摻雜了其他人的哭聲,才讓這聲音在風里略有刺耳,令人驚惶。

  顏玉書眉頭微皺,四下看去,這等寺中靜謐處,何來女子?

  好奇,是萬事開端。

  顏玉書仔細聽了片刻,循著聲音,看了眼身側古樹之間的幽靜林間,走了過去。

  林子密卻不大,有一座廢棄的半截佛塔。

  “有人嗎?”他問道。

  此時哭聲已經低下去了,他這聲音不大,可在如此安靜之時卻依舊清晰。

  哪還能聽得見哭聲呢?

  顏玉書畢竟是十二歲的少年人,看著眼前佛塔的門,掛著一把鎖,他上前便試著推了推,門意外地很重。

  “里面有人嗎?”他不放心地問了句,覺得要是沒人應的話,那自己就走好了。

  “是誰?”聲音很低,有些微不可聞。

  顏玉書精神一震,“里面真的有人?”

  “有。”是個女孩的聲音,語調嘶啞,“你是誰?”

  “我是來觀佛子禮的,迷路走到這了。”顏玉書說道:“你怎么被關在里面?”

  隔著門,隱約能聽到里面有些窸窣的聲響,如同有人在靠近。

  顏玉書下意識朝后退了退。

  “你真的是從外來的,不是寺里的惡僧?”

  “是真的有人來了嗎?”

  “我們有救了。”

  這次是男聲,而且并非一個。

  “你還在嗎?”他們在從里面拍門,只不過力氣很小,聲音很微弱。

  顏玉書眉頭一挑,他們的聲音雖然沙啞,可能聽出其中的稚嫩,還未到變聲的年紀,應該還小。

  他連忙道:“在的,你們是什么人,怎么會被關在這?”

  “我們是被騙來的。”

  “我是被擄來的,那些和尚要把我們賣了。”

  “他們是要喝我們的血。”先前那個女聲說話了。

  聲音有些嘈亂,顏玉書聽的也是一知半解。

  “他們是被拐賣的?”他心中想著,寺里莫非是有和尚干著人販子牙行的這等營生?

  “你是來觀禮的,可曾見到墨家的人了?”有個聲音較為清楚,但明顯透著虛弱,此時強撐似的問道。

  顏玉書連忙道:“你是墨家的人?你可認識綠蘿?”

  “你認識綠蘿師姐?太好了!”里面的應該是個小男孩,此時咳嗽幾聲后,接著說道,“他們一定是來尋我的,你去告訴他們我在這,我叫墨痕。”

  “墨痕。”顏玉書點點頭,記住了。

  “你快去,他們應該快回來了。”墨痕的聲音很急切。

  顏玉書這才心神一凜,想起這里既然是囚禁的地方,那肯定是有人看守的。自己方才沒見到人,說不定是去解手或是怎樣,自然是要回來的。

  他用力拍了下門,然后道:“我一定會找人來救你們的!”

  說著,他轉身便朝林外跑去。

  一口氣跑出密林,顏玉書這才扶著膝蓋大口喘氣。

  “真是畜生。”他想著那些所見的慈眉善目,嘴里滿口‘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肥頭大耳的和尚,心里就愈發氣得慌,覺得自家父親說的可真對啊。

  什么是道貌岸然,什么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就是哇。

  顏玉書順了口氣,這就打算快些回了,他剛抬頭,臉色登時一僵。

  “哪家的女施主,來這里做什么?”

  眼前的,是一個穿著大行寺僧袍,油光滿面的矮胖和尚。

  他貌似中年,長得并不討喜,瞇起的眼睛里多是飄忽,令人看之心悸。

  “迷路了。”顏玉書老實說道。

  “不是女娃?”胖和尚一愣,轉而目光在顏玉書身上仔細打量著,不大的眼里透著冷光。

  顏玉書心中一跳,他對這種眼光不陌生,這是官場上常見的貪婪和惡意。

  “那什么,大師,沒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說著,他就要繞開往甬道上走。

  “哎且慢。”胖和尚腳步一錯便擋在了面前,“這道你如何認得,還是讓貧僧引路吧。”

  “不用不用,這多麻煩,家中長輩跟玄清法師就在前寺。”顏玉書說道。

  玄清,大行寺戒律院首座,是無鑄境的宗師修行。

  胖和尚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隨即瞥向一旁密林,問道:“施主可去那林子里了?”

  顏玉書一愣,接著搖頭,“兵法云‘逢林莫入’,小子素聞大行寺寺規嚴謹,自然不會到處亂轉。”

  胖和尚點點頭,揮了揮手。

  顏玉書暗松口氣,雙手合十行了一禮,故作淡定地朝前走。他腳步看似不緊不慢,實則腦門兒隱隱見汗,緊張到了極點。

  在走出二十多米后,他這才稍稍輕快了些,有風一吹,后背竟是濕透了。

  “他們跟你說什么了?”驀地,耳邊傳來含笑油膩而猶如夢魘般的聲音。

  顏玉書立時亡魂皆冒,身后呼吸聲漸明,原來那胖和尚竟無聲無息地一直貼在身后!

  這一刻,他哪管其它,喉間一滾,回頭便是一口唾沫。

  趁著那胖和尚愣神的功夫,顏玉書將手里的折扇直接甩到了對方的臉上,拔腿便跑,一邊跑一邊扯著嗓子大喊‘救命’。

  在這時候,他根本不去想別的,就是跑。

  身后,胖和尚遠遠看著他磕絆慌張的背影越來越遠,沒有去追。

  他抬袖擦了擦臉上的口水,手上緩緩展開了那把折扇,一幅山水呈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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