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的城郊外,一處破廟已經成了石虎的臨時行宮,故而戒備森嚴,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到處都是身穿青衣黑甲,體格健壯的趙卒,或者是宮中出來的龍騰衛士。
這個時候,石閔已經帶著兵馬趕到了破廟之外,在安頓了麾下的將士之后,他又馬不停蹄地飛騎趕至破廟。
石閔這一路走來,看見的無不是裊裊的炊煙,還有一些苦中作樂的趙卒們的歡聲笑語。至于為何會有這等炊煙,為何會有這些原本潰不成軍的趙卒的歡聲笑語,不言而喻。
因為除了漢軍之外,各部兵馬已經搜刮到了許多的民脂民膏,口糧還是其次的,最主要的還是他們架起的大鍋或者是烤架上,放置的大塊的肉,似乎不是牲畜的肉!而是同類的肉!
石閔面無表情地進入破廟,一見到石虎,他便單膝跪下道:“臣石閔拜見大王!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噢,是棘奴來了。坐,快坐!”
瞧見石閔的身影,石虎還是頗為欣慰的,當即讓人搬了一張不知道從何處找來的胡椅,放到石閔的面前,請他坐下。
“謝大王,不過臣還是喜歡跪坐。”
被石閔這么推辭,石虎的臉上沒有任何不悅之色,還是笑容滿面地道:“哈哈,隨你。棘奴,汝一路鞍馬勞頓,甚是辛苦,正好,朕這里有下面的人獻上的嬰孩之肉,甚是鮮美,非烤乳豬和鯉魚所能比之,不若棘奴你也來品嘗品嘗?”
石虎剛剛的確是在進食,石閔掃視了一番,只見在這破廟之內,十幾名全副武裝的龍騰衛士,寸步不離地跟隨在石虎的附近。
而這座破廟實在是寒磣得很,都不知道破敗了多少的年月,風吹雨打的,早已破舊不堪。
破廟中央的一尊泥塑的佛像,其上的漆油早已掉落,連臉都缺了半邊,佛像的身上還張羅了一層又一層的蜘蛛網,恍若輕紗一般,遮住了佛像所特有的慧眼。
石虎已經很久沒有在這艱苦的環境之下待過了,不過還能勉強適應。只見他搬了幾張胡椅、板凳,中間還擺了一張桌案,上面還有煮熟的食物,至于石虎剛剛要分享給石閔的肉,已經被切成了一塊一塊的東西,顏色焦紅、細嫩,真的是色澤剔透,如烤乳豬一般,讓人看上去很有食欲。
不過石閔這一看之下,都不禁有些反胃。
石閔又推辭道:“多謝大王的美意,但臣在來的路上已經吃過了。”
“棘奴,汝三番兩次地推辭朕的恩遇,所為者何?”石虎又隨之臉色一沉,似乎石閔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他便會下令將石閔就地正法一般。
說真的,放在過去,石虎要是有什么不順心的地方,都會隨意地鞭笞他人,不管對象是石閔,還是他的兒子石斌、石宣這些人,都無一例外地被他鞭笞過。
而若是放在以前,石閔敢如此三番兩次地推辭他石虎的恩遇的話,早就被拉出去一頓鞭笞了。可是現如今,石虎卻是不敢這么做的!
同樣的,石虎在以這種方式試探石閔,石閔又何嘗不是以這種方式去試探石虎呢?兩人都在試探一下彼此的底線,也好早做準備。
至于石閔為什么膽敢幾次退卻石虎的好意,而不怕責罰,便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的!
常言道,虎落平陽被犬欺!
石虎現在已經落難,窘迫不堪,幾乎是眾叛親離的地步。他還剩下一些什么呢?龍騰衛士?現在的龍騰衛士不過幾百人,連保護他石虎的周全可能都做不到,又何談平定叛軍,恢復他的統治?
而李農、石斌、桃豹等這些人則是生出了異心,這一點石虎從他們各自進獻的東西當中,還有前不久他們各自的態度當中便可見一斑。
石虎的疑心病是越來越重了,一個不慎,他們這些手握重兵的將領都有可能招致殺身之禍!
對于石閔,石虎的心情是很復雜的。
權術一道,石虎自認為做得極好,但現在他的所謂的帝王心術已經統統派不上用場了!
護駕的幾部兵馬當中,多的有數萬,少的有幾千。而石閔的兵力是諸軍當中最多的,據石虎所掌握到的情報,石閔并沒有帶著自己的五萬漢軍全部入城,而是留了一部分搶占仁壽門,以為策應,同時又在漳河大營與仁壽門一帶收攏了潰兵。
別人的兵馬是越打越少,但石閔的兵馬卻是越打越多的,這也是他為什么能夠力挽狂瀾,一戰而擊退追擊的叛軍的直接原因。
現在石閔手中所掌控的兵力,應該不下于七萬。這還是保守估計的,因為石閔所部的漢軍已經被打散,還分散在各地尚未集結起來,而一直跟隨著石閔的,只有他麾下戰斗力最為強悍的兩萬銳士。
繞是如此,石閔現在還是不敢輕易冒犯石虎的,故而在這么一敲打之后,石閔當即作揖道:“大王,臣別無他意,只是前不久剛剛廝殺,身體不適。”
石閔這么一表態之后,石虎的心里舒坦了不少,又道:“棘奴,朕現在唯一能相信的人便是你了,即便石斌、石遵和石鑒朕都信不過了。”
“臣惶恐!”
石虎聞言,擺了擺手道:“朕是想跟你說一些體己話的。棘奴,汝為何能這么快就擊退了追擊的叛軍?”
石虎先是說信任石閔,又提出了這么一個疑問,當真是口是心非,狐疑得很。
不過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驟然從顯赫而不可一世的大趙天王,淪為喪家之犬,相信石虎是打從心底還是無法接受的,擔驚受怕亦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大王,此一者叛軍之準備不夠充分,倉促追擊,其將領貪功冒進,中了臣的伏擊而已。一者臣已經收攏了潰兵,士氣稍稍振作,而叛軍上下追擊時久,早已疲憊不堪,故而臣能率軍一鼓作氣,擊潰來犯之叛軍!”
聞言,石虎不由得兩眼放光地道:“那棘奴是否能現在率軍打回鄴城?”
“這…大王,這恐怕不行。”石閔苦笑著道,“叛軍新敗,逆賊石宣唯恐我軍反攻,必鞏固鄴城之城防,加緊募兵操練。鄴城易守難攻,固若金湯,非以十數萬之銳士,完善之攻城器械,再加上士氣之高漲,耗時數月而不可下之。但這些我軍現在都不具備,如之奈何?”
聽到這話,石虎亦是認為自己是操之過急,強人所難了。
沒錯,鄴城的城防工事實在是太過堅固,別的不說,光是那高達四五丈的城墻,對于攻城一方而言,便是難以逾越的天塹!
更何況,當此時官軍已經敗北,倉惶出逃,什么攻城器械都沒有且不說,肚子都沒法填飽。諸軍將士都是士氣一蹶不振的,這樣的兵馬如何能打勝仗?
“那么棘奴,對此汝有何看法?”
“大王,臣以為,我等應該還是進軍襄國,以為根據,厲兵秣馬,再由大王發布討賊檄文,聲討石宣的累累罪行,號召全國之軍討伐之。如此,當可畢其功于一役,將大王迎回鄴城,君臨天下!”
“善!”
石閔又眉頭一皺道:“大王,這破廟如何是尊駕能待的地方?雖然我等要趕赴襄國,但并不急于一時,大王可以到邯鄲的府衙歇息一番,以便大軍休整呀!”
“不可。”石虎搖搖頭道,“邯鄲守軍已經叛變,城門緊閉,朕雖有大軍,卻奈何邯鄲之叛軍不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