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殿。
已經幽幽轉醒的石虎,確認了愛子石韜的死訊之后,并沒有立即動身去太尉府奔喪。石虎能從當年的一介武夫,成為現在的大趙天王,依靠的可不僅僅是自身強橫的武力和運氣,實際上,石虎在權謀一道亦是十分精通。
不然石虎當初也不可能在先帝石勒駕崩之后,擁立了太子石弘,又廢黜之。石虎是經歷過許多大風大浪的,眼光獨到。
從石韜之死當中,石虎已經嗅出了一股危險而非比尋常的味道。
是誰,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殺死他的愛子石韜?
石虎一時之間心中是千回百轉,腦海中閃現了許多人的身影,其中最為印象深刻的,便是太子石宣!
只有石宣的可能性最大!
而石虎放權久矣,朝野上下,石宣與石韜的黨羽眾多,二者又分庭抗禮,互相對立,這便是石虎的帝王之術,帝王之術,在于制衡,石虎深得其中的精髓。
現在石韜已死,大有裨益的不就是太子石宣嗎?更何況,二者還時有沖突,幾乎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但石虎又不是很確信,故而將在宮中躊躇,自己一個人獨處,等候宮外傳回來消息。
就在這時,宦官劉霸忽而小跑進來道:“大王,散騎常侍趙攬趙大人求見。”
趙攬?他在這個時候求見,有何要事?
“宣!”
趙攬隨之在劉霸的引路之下,亦步亦趨地進入常青殿,他將腦袋縮在寬袖里,如烏龜一般,卻難以掩飾自身驚惶的神情。
趙攬這個散騎常侍權位不小,散騎為皇帝侍從,與中常侍性質相同。曹魏初年,并散騎、中常侍為一,故稱散騎常侍,以士人任職。入則規諫過失,備皇帝顧問,出則騎馬散從。資深者稱祭酒散騎常侍。
而羯趙國沿襲魏晉的官制,故而趙攬這個散騎常侍亦是作為皇帝的顧問的存在。
而趙攬是一個能干的人,擔任過朝廷的太史令、散騎常侍。
趙攬以耿直善辯著稱,為言官,他作為太史令時曾因以“歲星正當燕國的分野,出師必然無功。”勸阻石虎伐燕,使石虎發怒,慘遭鞭擊。
之后趙攬這個太史令也被革職,但石虎高居上位已久,倒是有些識人之明,知人善任。然而作為一個君主,能知錯改錯,但就是不能認錯,所以很快就將趙攬提拔到散騎常侍的位置上,讓他敢言直諫,暢所欲言。
“趙攬,你此番入宮,所為何事?”
石虎還以為趙攬又是來“打小報告”的,故而不甚在意。
沒想到,趙攬的一席話,卻是讓他又驚又怒。
“大王,宮中有變,請早做準備!”
“宮中有變?”
石虎聞言,不由得為之蹙眉道:“你是如何得知宮中有變的?”
“昨夜,臣夜觀天象,發現紫微星暗弱,忽明忽暗,似有傾覆之狀。臣斗膽以龜甲卜了一卦,卦象顯示,宮中有變,似有賊人謀逆!臣不勝惶恐,故而入宮而來,當面與大王陳情此事!”
石虎一向是不信命的主兒,然則,星象之說畢竟詭異莫測,不可不信。再加上石韜新喪,矛頭直指太子石宣,而此番趙攬又跟自己言及宮中有變,實在是由不得石虎不加以懷疑。
“趙攬,你口中所說的謀逆者,是何人?”
“這個…臣不知。”
“不對。你肯定知道一些什么。”石虎睥睨了趙攬一眼,又道,“趙攬,你素來與石韜交好,現今石韜死于非命,你何故不去奔喪?其中是另有隱情?”
聞言,趙攬苦笑著道:“大王明察。關于秦公之死,市井之中已有流言,莫不是言及殺害秦公之兇手。”
“說的是何許人?”
“乃是太子殿下。”
“那你相信是太子所為嗎?”
趙攬遲疑了一下,說道:“這個…臣不敢確信。太子與秦公,乃是一母同胞,平日里固然不和,時有沖突,然則血濃于水,太子又怎會下得了如此毒手?”
那可不一定!石虎已經沉默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他這才揮了揮手道:“趙攬,你且退下。”
“諾!”
趙攬剛剛下退下,便見到宦官劉霸又匆匆跑了進來,說是義陽公石鑒求見。這一下,可真是令石虎疑竇叢生!
趙攬、石鑒他們接二連三地覲見他,必然都是為了石韜之死一事,但是石韜之死,其中所牽涉到的因素極多,厲害極大。
殺死石韜的幕后黑手是何許人也,這個很是耐人尋味。
若是石韜死于仇家之手,或者是被敵國派來的刺客殺死的,這倒罷了,畢竟抓不到人,石虎也奈他們不得。
而如果殺死石韜的幕后黑手,是太子石宣的話,可想而知,以石虎對于石宣的了解,后者膽敢殺死石韜,便膽敢殺死他石虎!
石韜的喪禮,便成了一個陷阱…
好在石虎不蠢,沒有直接去自投羅網。
石鑒很快就被帶了進去。
“石鑒,你此番入宮,所為何事?”
“父王,兒臣剛剛去吊唁了六弟。”
“嗯?”
“父王你沒有去參加六弟的喪禮是對的。太子派兵將整個太尉府圍了起來,他出席了六弟的喪禮,然則其行為舉止甚是唏噓,除了出言不遜之外,太子還掀開六弟的壽被,呵呵一笑,而后揚長而去。隨后他又將原來六弟在朝中的親信,鄭靖、尹武等一干大臣抓了起來,治了他們一個莫須有的罪名,現在已經下了天牢,擇日問斬!”
“兇豎安敢如此?!”
石虎聞言,不由得瞪著眼睛道:“石宣果真圖謀不軌?”
“父王息怒!”
石鑒撲通的一聲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地道:“父王,石宣的狼子野心已經昭然若揭了!六弟就是被石宣所殺的!對此兒臣固然沒有證據,但是他要謀逆的行為已經是人盡皆知了!衛尉石閔,素來與兒臣交好,石閔告于兒臣,東宮各臣僚向軍中將領們賄賂的事情。”
“兒臣不敢稍加隱瞞。隨后又得知石宣秘密調動了十余萬的東宮衛士,還在城內城外調集了大量的兵馬,禍起蕭墻,父王若是不信,但可派人去查探一下原來東宮的兵馬所在何地。”
聽到這話,石虎已經基本上確定,石宣是要謀逆的了。
“朕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這…”
“退下!”
“諾!”
在平日里不怒自威的石虎面前,石鑒都戰戰兢兢的,更何況,現在的石虎就跟一頭要吃人的猛虎一般呢?
石鑒把腦袋一縮,跟烏龜一樣,行禮之后,便退出了常青殿。
在石鑒離開后不久,石虎又瞇了一下眼睛,忽而開口道:“你出來吧。”
在陛臺的背后,忽而走出來一個身手敏捷,似乎來去如風的身影。這身影渾身都籠罩在黑袍之中,似黑夜中驀然出現的魔鬼,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子幽陰深邃的氣息,讓人不可琢磨。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羯趙國最強大的情報機構懸鏡司的大統領,史科。
做情報的人,一向是寡言少語的,這個史科自然也不例外。
“史科,你的情報沒錯。石韜之死,的確是石宣的計策,這是一個陰謀,一個針對朕的陰謀。”
史科沒有答話。
在史科的字典里,似乎只有“服從”二字。
石虎啞然一笑,又道:“你去吧。嚴密監視石宣一黨及其親眷,凡涉謀逆者,殺而不赦!”
“諾!”
史科又將自己的身影隱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