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斗結束之后,趙軍一如既往地不留一個俘虜,全都坑殺了。
看著在大坑里面哀嚎的鮮卑人,石閔若有所思,但絕不是在憐憫著什么。
當他們拿起武器與自己血戰的時候,便必須要做好這樣的覺悟。當然,做俘虜,投降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必須要在戰前直接投降!
過了好一會兒,李農這才拿著一份戰報上來。
“大都督,此戰,我軍一共陣亡將士5422人,重傷(致殘)者不下六百人,輕傷者不計。而鮮卑人,共計被斬首三萬有余!”
李農紅光滿面地道:“大都督,這真是十數年難得一見的捷報啊!”
對北方的鮮卑人,趙軍能一戰而殲敵如此之多,的確是難得一見的捷報。
石閔微微頷首,沒有說話。
這時,又是一騎飛來。
“報——大都督,鄴城急報!”
鄴城?
石閔愣住了,隨即接過了那個小校遞過來的急報。
“是何事?”李農疑惑地道。
石閔將手中的急報看了一邊,隨即又遞給了李農,瞇著眼睛道:“西征涼國的軍隊戰敗了。敗于三水,我趙國西征之軍折損過半!”
看過了這份急報,李農頓時愣了一下,說道:“大王的意思是,讓我們撤兵?”
聞言,石閔嘴唇一抿,輕聲道:“大可不必。我這就擬一份奏牘,言明我征北之軍已經敗鮮卑人于土狼峰,斬首三萬有余,即將兵臨盛樂城下!也好詢問大王,是否繼續進擊盛樂,一戰而下!”
“善!”
李農顯得很興奮。
不能怪他和石閔不厚道,而是羯趙國此番出二路大軍,一路征西,一路征北,總有高下立判的時候。
現在征西之軍被大敗而回,而征北之軍大獲全勝,還將攻克敵國的都城!兩相比較之下,征西之軍自然是相形見絀的。
而大獲全勝的征北之軍,在凱旋歸來的時候,石虎豈能不大加封賞?
代國,盛樂。
代王拓跋什翼犍高坐上位,掃視著頗為簡陋的大殿上的群臣,隨即沉聲道:“諸位,前線敗績。我代軍敗于土狼峰,折損軍馬三萬,現在大將軍獨孤信正在收攏潰兵,往盛樂這邊趕回來!寡人欲再舉兵數萬,以擊敗來犯的趙軍!”
“不可!萬萬不可啊大王!”
“有何不可?”
拓跋什翼犍的這話剛剛說出來,作為太尉的梁蓋便站了出來,行了一下抱胸禮,說道:“大王,敵軍勢大,來勢洶洶,現在他們又有土狼峰之大勝之勢,攜大勝之勢而戰,必氣勢如虹也!”
“太尉大人又何必長他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呢?”
拓跋什翼犍一副不悅的模樣,說道:“趙軍現如今固然是勢如破竹,但畢竟只有七八萬的兵馬。我代國,數十萬之民眾,控弦之士不下二十萬,如何不能戰而勝之?”
聞言,梁蓋不由得苦笑著道:“大王,我代國雖然號稱有控弦之士二十余萬,但是能真正對我鮮卑人心悅誠服,忠誠于我代國的部族又有幾個?”
“我代國境內,不乏漢人、匈奴人、烏桓人和丁零人等異族,可是他們表面上臣服于我代國,實際上僅僅是大勢所趨!若是我軍不敗,則他們會錦上添花,傾囊相授,但是,現如今我軍已經敗于土狼峰了,如之奈何?”
“那么依太尉大人你的意思,是讓寡人投降,降趙嗎?”拓跋什翼犍大為不滿地道。
拓跋什翼犍早就對梁蓋不爽了,若不是顧忌到他在拓跋鮮卑部的聲望,還有其手中的兵力,梁蓋可能早已經是一具尸體了!
想當年,拓跋什翼犍的長兄拓跋翳槐繼位,便派年僅九歲的拓跋什翼犍到后趙作人質,請求和好。隨同拓跋什翼犍前往后趙的有五千多家,拓跋什翼犍在后趙一住便是十年!
建國元年(338年)十月,拓跋翳槐病危,臨終前遺命諸部大人,一定要迎立拓跋什翼犍繼位,社稷才可安定。
拓跋翳槐死后,梁蓋等人認為舊主新喪,而拓跋什翼犍離國尚遠,怕其到后會引起變亂,便準備重立新君。拓跋翳槐次弟拓跋屈,剛猛多詐,不如拓跋屈弟拓跋孤仁厚,便殺拓跋屈而立拓跋孤,拓跋孤不同意,親自到后趙請拓跋什翼犍回國。
十一月,拓跋什翼犍在繁畤城以北繼位,時年十九歲,改元建國,并將一半國土分給拓跋孤。
因為梁蓋這些人的緣故,拓跋什翼犍差點不能繼承代王之位,你說他能不氣嗎?
梁蓋沉默不語。
這時,從王位的左側,忽而響起了有節奏的拐杖敲擊地板的聲音。
群臣尋聲看了過去,只見從珠簾那里,鉆出來了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
“臣等參見太后娘娘!”群臣山呼道。
拓跋什翼犍對于自己的母親王氏還是頗為尊敬的,故而在第一時間,便站起身,行禮道:“兒臣見過母后!”
“大王,老身聽聞趙人敗我代軍于土狼峰,即將越過繁畤,直奔我盛樂而來,不知道是也不是?”王氏慢條斯理地問道。
“是的。”拓跋什翼犍畢恭畢敬地回答道。
“不知道大王你打算如何應對?”
聞言,拓跋什翼犍沉吟了一下,隨即道:“回母后,兒臣想要再舉兵,擊敗來犯的趙軍。”
“…”
王氏沉默了一下,又掃視了大殿上的群臣一眼,說道:“老身本來是一個婦道人家,按照中原的禮儀,漢人的那些規矩,不應該插手國家大事的。但如今國家有難,老身作為大王的母親,不得不站出來說一說自己心里的想法!”
“母后但說無妨。”
“大王,不知道你認為,我們鮮卑臨時征召而來的各部兵馬,對戰來勢洶洶的趙軍,能有幾分勝算?”王氏反問道。
“這…我代軍的兵力要多于趙軍,而且多為騎兵,有利于原野上作戰,有地利。如今,乃是秋冬交替之際,中原人都不擅于冬季作戰,但我鮮卑的勇士們能適應這種惡劣的自然環境,有天時。而且,現在是趙人來犯,我代國上上下下自當眾志成城,有人和!”
“孫臏兵法·月戰說: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不得,雖勝有殃。現在我代國天時地利人和三者都有,何以不能戰而勝之?”
看著拓跋什翼犍這么躊躇滿志,信誓旦旦的模樣,王氏不由得一臉失望之色地搖搖頭道:“大王,你實在是太令我失望,令我代國的臣民失望了!”
“母后你何出此言啊?”拓跋什翼犍愣著道。
“國家伐戰之事,豈有這么簡單的道理?正所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趙人的戰斗力是有目共睹的。至于你說的什么天時地利人和,這些老身不是很懂,但我只知道一點,那就是,我們代國,我們拓跋鮮卑,經不起這般的折騰了!”
“光是土狼峰一戰,我代國便折損了三萬多的將士,其中我拓跋部的勇士便戰死過半!我們拓跋鮮卑部,不過四五十萬人!男丁死一個就少一個,能經得起這般的折騰嗎?”
王氏不由得痛心疾首地道:“這是在用美玉在撞擊石頭!這是不值得的事情!即便你能再次舉兵,擊敗了來犯的趙軍又如何?趙國乃是中原之大國,七八百萬的人口,隨時能夠動員百萬人以上的大軍!”
“你能打敗他們一次,能打敗第二次,第三次嗎?我們鮮卑人是消耗不過他們趙國的!而且我們鮮卑人的勇士,是死一個少一個,沒有了這些勇士,你拿什么當這個代王?我們拓跋鮮卑部拿什么去震懾各部的宵小?”
“母后說的有道理,兒臣受教了。”拓跋什翼犍一臉愧色地道。
這時,太尉梁蓋垂手道:“太后所言甚是!臣聽聞,此番趙軍的統兵大將,乃是石閔!石閔是何許人也?此人雖然年紀輕輕,卻是一個能征善戰之輩,是被石虎所倚重的大將。能在斷水的困境之下,還能敗我代軍,此人的能力可見一斑!”
“噢,是石閔?”
王氏聞言,愣了一下,隨后點了點頭道:“對于此人,老身倒是略有耳聞。昌黎之戰,趙軍差點被打得大敗,若非是石閔力挽狂瀾,可能趙國現在都沒有辦法發動針對我代國的這場戰事了。”
“是的。”
梁蓋頷首道:“石閔此人,當真是一個常勝將軍!別的不說,就是去年的趙國征南之戰,他便大放異彩,沔南之戰,以少勝多,斬晉將蔡懷,殺晉軍兩萬。接著邾城獻策,迅速攻破東南堅城邾城,而后更是在葫蘆口力挽狂瀾,以火攻之計,殺死晉軍四萬人!”
“這樣的一位名將,想要戰勝他,談何容易?”
聞言,王氏點了點頭道:“趙國能有這般的名將,倒真是石虎與趙國的福氣,卻是我們代國的大不幸啊!”
這時,拓跋什翼犍垂詢道:“母后,既然不能與趙軍再戰,那么不知道我們要如何應付即將來襲的趙軍呢?難道要跟梁蓋說的那樣,向趙人投降嗎?”
“不。”王氏搖搖頭道,“不必如此。大王,難道你忘了我們鮮卑人的習性了嗎?”
“…”
拓跋什翼犍聞言,遲疑了一下,隨后道:“母后,你是說,遷徙?”
“不錯。”王氏幽幽地嘆了口氣道,“大王,老身知道你心有不甘,但是大勢所趨,強求不得!我鮮卑人本是馬背上的民族,逐水草而居是我們的習性,沒必要跟趙人死磕到底。打的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大王,你還記得老身跟你說過的那些話嗎?”
“國家自從前代,以游牧為生。現在處于國事變亂之后,基業不穩固。如果筑城池居住,一旦敵寇前來,難以倉猝轉移!大王你于是在建國二年取消了定都的計劃,但是今年的春天,你便遷都于云中郡的盛樂宮。這才招致了趙軍伐我代國。”
王氏閉上了眼睛,說道:“大王,我不是在指責你什么。現在大敵當前,唯一的對策,便是避而不戰!等到趙軍的糧草消耗干凈了,又沒有了補給,他們自然會退去的。”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