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14日。
浙江省東陽市橫店鎮。
今天是情人節。
但往日明星云集的橫店再沒有往日的熠熠星光。
既沒有明星和演員,甚至連游客、記者、狗仔和群演大軍都消失不見了。
但這很正常,因為明天就是大年三十,按咱們的傳統,爬也得爬回家去。
所以往日熱鬧的街上只有本地人,也都集中在商業街道,采買年貨的,逛街的,大人小孩,還是很熱鬧的。
民國城,這片兒就相對很冷清了,因為幾乎所有劇組都走光了。
不過也有例外,南煙劇組卻仍在繼續拍攝,甚至過年都不會解散。
上午10左右,趙烈穿著一件陳舊的灰色冬季運動衫,運動衫一看便知道是特大號的,但穿在他的身上依然快撐爆了,身壯,體肥,胸背厚得像頭熊。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有力,哪怕現在一身肥肉,也依然是這種感覺。然后第二感覺就是臃腫。
此時他右肩扛著一捆沉重的鋼軌,正準備裝車。
他的右手緊抓著鋼軌,受傷已經半殘的左手虛扶著不敢使力,裝車的時候顯得有些不太方便。
不過他的身高195公分,體重122公斤,身大力不虧,加上從小練武出身,十五歲開始正式的拳擊生涯,雖然現在傷退,但底子在那里,特別是臂力,當真是胳膊上可以跑馬的貨,所以雖然有點不方便,但這點事情還是沒問題的。
這時,一群人急沖沖地走了過來,有三四個人,圍繞在中間的正是這部劇的女一號劉一非,和她媽劉小力。
趙烈自然是認識的,他人頭熟,知道一些劇組的事情,這劇組有些齷齪,導致大過年的都不能休息,女一號都得在這里過年,
保姆車就停在裝器材的車的旁邊,她們一行剛好要經過趙烈的左邊。
“哎,是劉一非?”兩個在車上放器材的青年看見大明星經過,指指點點。
“天天見,有什么稀奇?”趙烈心中暗道。
不過他還是很羨慕地看了一眼被人圍在中間的劉一非。
十五歲進入拳擊圏子,憑借著不錯的天賦,他在俱樂部也算是種子選手,備受重視,十七歲就拿到了市級業余拳擊75公斤級冠軍,十八歲又拿到了市級81公斤級冠軍,在東陽市拳擊圈年輕一輩中也小有名氣。
十八歲的他正在暢想未來,把視線轉向夢想中的職業拳壇,要揚名,要賺大錢的時候,一次訓練中的受傷將他的拳擊生涯徹底毀了。
從那次受傷之后的三個月時間,左肘關節四次脫臼,最后形成了習慣性脫臼,診斷結果讓俱樂部直接放棄了他。
回到橫店的家養好傷后也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家里條件也很困難,父親六年前癌癥病死,房子積蓄都沒有,只有一屁股債務,家里老媽這些年操勞下來,才五十幾歲頭發都近乎全白了,現在還得操心他的事情,背著他就抹眼淚。
家里的情況容不得他沉迷于往日的舊夢,但他只有初中學歷,哪兒去找好工作,沒辦法,他只能借助于橫店的火熱,從場務到群演,從扛包到替身,什么活兒都干。
也幸好他是本地人,人頭熟,很多群頭關系還處得不錯,其中還有兩兄弟,兩年下來也認識了一些圈內人,錢也賺到幾個,但身上的肥肉也長了幾十公斤。
現在的他,已經看不出以往的運動員的樣子了,不管是體形,還是精神面貌。
一旦活干完了,就像一個機器一樣停了下來,有時候幾個小時動都不動一下,不是累的,而是沒有生氣。
麻木,雍腫,茫然,都可以形容他目前的精神狀態。
偶爾的時候會想起短暫的拳擊生涯,眼中才會透露出難得的生氣。
“砰!”
突然,頭頂一聲悶響驚醒了趙烈,這時他剛剛把肩上的木箱放好。
畢竟是運動員出身,更是講究反應速度的拳擊,所以趙烈的反應還是很快的,幾乎是本能地,他立即判斷出聲音來自他身前這輛正在裝貨的車。
果然,他抬頭一望,一個大木箱正從上面向下滑落。
那木箱長一米五,寬零點五米,厚也有七十公分,重量不下一百五十公斤,剛才趙烈扛上去的,他很清楚份量,而現在,這木箱正下落,在它下方,正是經過的劉一非一行人。
在車上,那兩個指指點點的青年傻了眼,這木箱正是他們準備要捆綁的,但分心之下,居然滑落了。
不說砸著了誰,光是里面的器材本身,就價值數百萬,把他們倆賣了也賠不起。
更別說要是砸著了劉一非,那更麻煩。
這一刻,其實沒人反應過來,一切都在繼續進行著。
兩傻逼青年張大嘴巴正在呼喊,木箱正在沒落,下方的劉一非一行人正在經過,根本沒有注意上面。
但有一個人反應過來了,那就是趙烈。
就是本能的反應,腳下一個左移的小碎步,讓開了身前的車體,然后接著一個加速的沖刺步,整個身體立即順著車子前移了一米多的距離,這個過程中甚至直接撞飛了兩個劉一非的助理和司機。
“啊!”
“哎呦!”
在兩人的驚叫聲中,趙烈雙臂上抬,正好接到了那正滑落的大木箱。
劉小力這次來橫店是專門陪女兒過年的,沒辦法,劇組有些問題,這會兒出去兩母女打算買些過年的東西。
就在靠近保姆車的時候,就聽見后面響起兩個驚叫聲,然后一個高大的身影沖到了她的身邊,她本能地轉頭一看,高度不夠,再抬頭一望,就看見一個巨大的木箱正在掉落之中。
又是本能地張大嘴,準備發出驚叫的時候,一雙粗壯有力的臂膀將那個木箱穩穩地接住了。
然后這個時候在場的大部分人才反應過來。
劉小力還是發出了一聲驚呼,然后本能地一把將身前的女兒抱住了,緊緊地摟在了懷里。
“啊!”
趙烈剛剛接住木箱,一陣劇痛就從左肘關節傳到了腦海,他發出了一聲慘叫。
習慣性脫臼,他的左肘關節在巨大力量的沖擊下又脫了,而且這次很嚴重,因為木箱加上加速度,幾百斤的力量全都支撐在他的雙臂之上,不僅讓他的左肘關節脫臼,而且關節韌帶也直接撕裂。
猛烈的劇痛讓趙烈本能地縮回了左手,然后木箱向左傾倒,而左邊正是劉小力和被劉小力抱住的劉一非。
整個前臂從關節處向下曲折,這瞬間他的眼淚都出來了。
但這個時候他看見了一臉驚惶的兩張臉,就在他身邊。
這一刻,有兩種選擇。
前進,只有一條胳膊可用的他必須用身體去扛木箱,甚至直接用頭去頂,受傷是難免的。
后退,不會傷上加傷,這是最好的選擇。
畢竟現在左肘關節重傷,不知道要花多少錢,而且他也不是劉一非的粉絲,沒那個必要去硬扛。
但真的要后退嗎?
其實這都是廢話,一瞬間只能憑本能做出反應,根本不會給你仔細選擇的時間。
要么前,要么退,都是本能反應。
從小練武出身,又經過了幾年的專業拳擊訓練,直面攻擊是其中必須訓練的一種,哪怕沖著腦袋來的是一記記數百公斤的重拳,也必須睜大眼睛看著,關鍵時刻還必須硬頂硬扛。
所以這一瞬間,多年來的訓練讓他本能地睜大了眼睛,一個左滑步,完全擋在了劉小力母女的身前,然后巨大的木箱撞在了他的頭上,“砰”的一聲,瞬間頭破血流。
強大的慣性力量狠狠地沖擊著趙烈,但他用盡了所有的力量,從腳趾到頭頂,一步不退。
這一瞬間,多年的訓練甚至沒有讓他閉上眼睛,反而睜得更大了,好似銅鈴一樣。
這一瞬間,他好似回到了夢想中的拳臺。
那是他揮灑了無數血汗淚水的地方,有他最好的青春回憶和夢想。
同時也是他夢碎的地方,那里毀了他的一切,那年他十八歲,他只能茍活著。
“啊!”
這一瞬間,深埋在心底的那些激情與不甘統統爆發了出來,甚至直接放肆地吼叫著,就像獲勝后的狂呼,但其實這吼叫只是在宣泄著他內心的一切負面情緒。
暴虐,血腥,瘋狂,苦悶,茫然,都在這一聲吼叫中暴發出來了。
劉小力和劉一非傻傻地看著面前那高大壯實的身影,聽著那充滿了各種情緒的厲吼,然后看見大股的鮮血從那人的頭上留了下來,再然后就是一片驚呼聲。
“快快,快幫忙!”
“接住木箱,他受傷了。”
“是趙烈,還好他力氣大,要不然劉一非就慘了。”
有人立即沖了上來,有人在一邊感嘆。
趙烈無力的躺在地上,頭上破了一個大口子,大股的鮮血流淌著,將他的胸口都染紅了。
“特么的,好久沒這么爆發過了,呵呵!”
有些放肆地笑著,在那一瞬間他幾乎全身的肌肉都用上了,就像組合拳的最后打出了一記有預謀的重拳一樣,要不然根本扛不住那么大的力量沖擊。
要知道落點有四米多高,巨大的慣性力量讓木箱足有數百公斤重,而他只有一只手,而且這兩年沒有經過專業的訓練,身體機能也衰弱了許多。
不過現在他的心情倒還不錯,那一瞬間的宣泄,讓他放開了許多東西,甚至包括他舊日的夢想。
別看他這兩年沒有什么異常舉動,但一切都埋在心里面,精神狀況非常差。
舊夢終究是夢,現在,他有些解脫了。
“快快,先送他去醫院。”
劉小力將劉一非送進了保姆車,然后過來看了看趙烈,這人救了她們母女,要說心里不感激是不可能的,馬上招呼起來。
“烈虎,沒事吧?”群頭麻子厲吼道。
現場幾個群頭都是趙烈的熟人,也都是本地人,其中麻子更是他的兄弟,這時都急忙跑了過來,叫著他的綽號。
從小在橫店廝混的趙烈本性暴烈,又是武校生,打架斗毆那是常有的事,特別是他父親死后,家里壓力太大,他又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加上年紀太小,所以有時候控制不住,經常打傷人,在這橫店不說人見人怕吧,但也不是隨便人就可以欺負他的,久而久之,得了一個烈虎的綽號,一直到進入東陽市一個拳擊俱樂部,離開了橫店,烈虎的名號才慢慢消失。
這兩年雖然他回到了橫店,不光是人廢了,而且整個人的性情都已經大變,以往的兄弟不再走動,一門心思給家里掙錢,所以烈虎的名號也沒有再次響起來,不過幾個群頭都是熟人,還是這般叫著,有時候顯得有些諷刺。
一些劇組中不認識的人還經常取笑,烈虎,叫瘟貓還差不多。
有的人開始還欺負過人,他也沒理會,不過自有人替他擋,替他出頭,當年他的一幫兄弟如今大半都在橫店混著,哪里容得他人欺負他們當年的老大。
為了替他出頭,那些劇組甚至差點都運轉不下去了。
所以幾次這樣的事情發生后,現在也沒有人再敢欺負他了。
“媽的,你們兩個找死是吧?”
麻子看了一下趙烈的傷勢,大怒之下就要上去干架。
群頭是干嘛的,那都是手底下有人的,不說外地來的群演,光是本地群演大把的,他一動,呼啦一下上來了上百個本地群演,雖然不全是壯年,甚至還有一些中年大媽,幾十個女孩,但人數太多,嚇得那兩青年臉都白了。
“麻子,別搞事。”
趙烈在幾個群頭的幫扶下站了起來,沖那叫囂的群頭喊道。
“烈虎?”
麻子麻天成回頭不滿地叫了一聲,不過看到趙烈臉上的堅持,才無奈地點點頭,又沖著那兩青年吼道:“不管你們是哪個公司的,給老子滾出橫店,否則,今天烈虎流多少血,你們就得流十倍的血!”
那兩青年嚇得渾身發抖,也不敢爭辯,幾十個人還虎視眈眈著,哪敢作聲,鵪鶉一樣。
這時導演牛海玻和葉召義,以及副導劉并等,還有一大幫演員都聽到了動靜,趕了過來。
一到現場,都嚇了一跳。
一個劇組,制片,導演,明星,演員,場務等等,群演是地位最低的,甚至根本沒地位,但哪個劇組又缺不了群演,所以群頭的地位在橫店是很特殊的,平時對他們呼呼喝喝,但關鍵時刻,還真不敢放肆地得罪。
特別是這些本地的群頭,要是得罪了他們,那完了,就算當地政府出面也不太好使,大麻煩沒有,但小麻煩層出不窮,根本管不過來。
現在這場面,不管出了什么事,擺明的幾個群頭都站在傷者的一邊,而且這傷者還是各個劇組人頭都很熟的趙烈,兩導演都有些頭疼。
制片人不在劇組,不過制片主任老洪還在,這會也是挺頭疼的,傷勢還是小事,但引發事故的那兩青年都是他們公司的人,現在幾個群頭顯然要弄這兩個,不僅公司面子要丟,不處理好,鐵定有麻煩的。
不過還算好的是趙烈的態度還好,制止了一場斗毆,或者是一場毆打。
老洪也沒時間管那兩青年,趕緊拉著群頭麻子商議了起來,大意就是先送趙烈去醫院,失血過多,也有感染問題,免得出問題。
麻子看了看趙烈的情況,點頭同意了。
二人帶著一伙人趕緊扶著趙烈上了車,先去了醫院。
牛葉二人是聯合執導這部劇,到了年關這幾天正有些不順,現在又發生了意外,臉色更加不好了。
“怎么回事?”沖著兩個失手的青年,牛海玻沉聲問道。
兩人嚇得要死,哪能說出什么來,支支吾吾的,倒是旁邊人說了一個大概,牛導更煩。
“牛導,事情壓一壓吧。”
葉導是香港人,著名大導,義不容情,大時代,我和春天有個約會,當年的火爆霸屏劇,在內地影視圈也頗有名望,執導了太極宗師等等名劇,這次聯合執導,在劇組話語權很大。
兩位導演倒沒太多齟齬,都是對事不對人,想打造一部好劇出來,但奈何投資方有些問題很麻煩,直接影響到了幾個演員,所以劇組一直處于熱點中,黑料不斷。
不過幸好快過年了,沒有什么記者和狗仔了,她和牛導倒是松了一口氣,要不然劇組發生意外,又得上熱搜了。
要知道這部劇是劉一非幾年來首次回歸小熒屏,如今在網上有很多人黑,在劇組耍大牌什么的,然后又是片酬太高的話題,反正熱度不斷,這次意外又與她有關,傳出去肯定會大寫特寫。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現在還沒有到炒作的時候。
牛導點點頭,交代現場的人不能將這次事情說出去,然后通知了一下制片方,又派人跟去了醫院。
“媽,我們先去醫院看看那個人吧。”
保姆車內,受到了驚嚇的劉一非臉色還有些發白,特別是脫離了危險之后,只要一想到如果沒有趙烈挺身相救的話,這會兒她和她媽不知道什么結果,心里就嚇得跳。
“一非,再等會兒吧,他們去醫院肯定得檢查,再說這邊不知道劇組怎么處理,我們等這邊的事情處理完了再去也不遲。”劉小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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