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次睜開眼時,洞內徒留滿地鮮血和兩個已經寂滅的元嬰,賀君灼完全不見了蹤影。
不過驚喜的是,被放在池邊的慕玨竟然恢復了呼吸。
司空凌將慕玨交托給祁遠安后,找了門派內最精通陣法的長老前來。
這位長老翻遍古籍研究了半月,終于把結果告訴司空凌,這是一個上古的獻祭陣法。
以自身的精血修為為代價,達到復活他人的目的。
可要成功激發這個陣法的條件十分嚴苛,必須是仙體或神體才能完成,不然陣法剛剛開啟便會自爆身亡。
司空凌聽了這個結果,站在獻祭陣前,久久不發一語。
他曾問過長老,開啟陣法并成功的人是否還能存活,可長老給的答案卻是否定的。
“天道如此,自當是以命換命,無從逃避。”
司空凌聽了這話,滿腔的話語只化作一聲沉沉的嘆息。
他曾憎惡過賀君灼,他憎他毀了師弟原本平靜無波的一生。
可情之一字,自上古以來,又有誰說的清楚。
司空凌這十七年來,每每踏上劍峰,耳邊都會響起慕玨臨死前的那句話。
‘師兄,他不壞的,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他也不會忘記,堂堂九幽魔尊那日跪在那十個字前,哭的像個孩子一般。
如今,賀君灼這般獻祭自身,只為能復活慕玨,也是應了心甘情愿那四個字。
司空凌抬頭哈出一口濃濃的白霧,手里拿著賀君灼漆黑的命牌,眼圈微紅。
“蒼天不全有情人啊。”
祁遠安隔日再去劍峰時,慕玨已經醒了。
他遠遠看著坐在石凳上的身影,心里陡然一驚。
太上長老竟一夜白頭,再不復往日的風華無雙。
慕玨手里握著賀君灼的命牌,霜雪落了滿身,可他卻無知無覺。
祁遠安看著他空洞的眼神,沉沉的嘆了口氣。
無情之人動了情,便是傾城百萬,至死不忘。
慕玨的指尖,一下一下的拂在木牌上‘賀君灼’三個字上。
他恨過賀君灼嗎?他恨過。
他投胎成那軟糯凡人時,賀君灼負了他那一腔情意,他是恨的。
可相愛便是如此,愛就是愛,連恨也是因為愛。
他在魔宮每個漆黑的夜晚,都哭的喘不過氣來,如今想起也是心如刀割。
“憑什么。”一滴清淚落在命牌之上,“你此生欠我良多,卻就這么輕易的死了。”
慕玨的薄唇微微顫抖,“連個討回的機會都不給我。”
他的心就像被鋒利的銼刀來回的割著,燦若星辰的眸中溢滿了淚水。
“至死,你都在負我。”
祁遠安聽到這話張了張嘴,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賀君灼獻祭己身換太上長老一命的事,他早已得知。
可如今說了又有什么用?只是平添痛苦而已。
慕玨就這樣拿著賀君灼的命牌,日日坐在石凳上。
自那日后,再也沒開過口。
“師弟。”司空凌站在飛揚的大雪中看著慕玨,“若是他知你這般,即便在無恨九泉也定是魂魄不寧。”
慕玨的眉眼上皆是白霜,整個人就如同冰雕一般。
司空凌將手按在命牌之上,“你又何必如此。”
慕玨此時垂下眸子,雪花從他細密的睫毛落下。
“我與他在這劍峰上時,他最想聽的話,我從未說過。”
他的神情十分恍惚,仿佛在喃喃自語。
“那時我總想著,待日后我無需護著他時,便日日都說與他聽。”
滾燙的眼淚自他眼角滑落,“可直到他死,我從未說過一句心悅與他。”
司空凌看著往日那雙皓如明月的璀璨星目,如今全是灰敗之色。
他不知道師弟與賀君灼之間,到底誰是誰的劫。
一個是傲世蒼穹的渡劫尊者,一個是叱咤九幽的無上魔尊。
可他們所求的,不過是相守一生罷了。
哪怕只是鄉間凡人,兩人對坐吃著粗茶淡飯,也好過在這終年積雪的劍峰孑然一身。
宿主,我是系統。
系統的說話聲伴隨著沙沙的噪音,仿佛隔著很遠,聽著并不真切。
往日淘氣頑皮的語氣已經全然不見,而是一道嚴肅正經的聲音。
我…那三次機…沙沙…換…沙沙…
“臭啞巴,還敢藏錢!”
一個穿著破爛的男人被一群混混踢打著,可他卻一聲不吭。
那伙混混打累了,拋了拋手上的碎銀子喊道:“走,哥幾個喝酒去。”
那伙人走了后,男人吐出兩口血沫,從地上掙扎的爬了起來。
“沒事吧?”一個漁民上前扶他。
男子看了漁民一眼,搖了搖頭。
他一瘸一拐的朝城內走去,漁民看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
這么冷的天出去打魚,就賺了那么幾兩碎銀子,還沒焐熱就被搶走了,看著實在可憐。
快入夜時,男子衣衫襤褸的走到一處破廟,可還沒進門口,就被里面的乞丐擋在了門口。
“啞巴,里面躺滿了,你去別處吧。”
男人看向他身后,四五個乞丐不知從哪偷了一只燒雞,正架了火堆熱著。
男子轉身,捂著左臂上的傷口走了。
銀月升至半空時,天空飄起了小雪。
一只手伸向空中接著飄落下的雪花,修長的手指上滿是細小的傷口。
他不知道他為什么還活著,他原本早該死了。
他曾想過一了百了,可想起心尖上的人,他又舍不得了。
他不是怕死,更沒有心存幻想。
以前的那些事歷歷在目,他此生都沒有面目再去見他。
他只是,只是舍不得。
他想,只要他活著,抬頭時,與他望的便是同一塊天空。
他對不起他,唯一能彌補一點的法子,便是來這俗界把他受過的苦都受一遍。
所以他從不開口說話,別人知道他是啞巴后就加倍的欺負他。
賀君灼每次挨打時,都心痛的渾身發顫。
因為他在想,這些拳腳落在師父身上的時候,他該有多痛。
全身的溫度一點點褪去,賀君灼意識到,他就要死在這雪夜中了。
他的唇邊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這樣也好,這樣最好。
師父以前,最愛的便是這下雪天。
此時,一道聲音突然響起,仿佛近在耳邊又仿佛遠在天邊。
“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