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里的喜事一樁接著一樁,初秋的時候,安寧胎像穩了,荀域要去秋狝,讓她也跟著,“給你再獵一只小兔子,養在宮里,陪暮想玩兒。”
夫妻倆一心都當肚子里這胎是女孩,連太醫也確認了,歡喜得不知怎么好,連這次出行也提前吩咐眾人只走走過場,不許殺生。
狩獵成了賽馬,韓昭嘲笑他還不如留在宮里打打馬球。
不過沒人介意小公爺怎么想,西邊的事情暫告一段落后,他在京都每日就只做一件事,給康卿妧母子噓寒問暖。可他越是這樣,康卿妧越覺得他就是賤得慌。
掀開車簾,看著前面高頭大馬上的男人背影,再看看后面跟著的一大串車隊,康卿妧嘆氣,從前秋狝哪有這么多人,不過荀域和韓昭打頭兒,帶些臣子侍從也就罷了。
收回視線的時候正好看見韓昭回頭看她,臉上掛著笑容,叫人一看就生氣,康卿妧恨恨放下車簾,抱怨道,“京都這些婦人現在每每聽說有湊熱鬧的地方,皆是一副奮不顧身的樣子,好似子女的終身全仰仗這些詩酒茶會,馬球和狩獵了。”
安寧掩著唇不敢笑出聲,忍了忍才道,“這是好事,說明荀域治理有方,只有國力興盛,百姓安居的時候,大家才有閑心關心子女的婚事,若不然的話,每天都要惦記溫飽和身家性命,成不成婚可不就是次要了。”
“那是自然,從前眾人皆知陛下喜怒無常,臉上一年到頭也看不見一個笑容,送進深宮的那些女子熬到最后的沒幾個,那些原本想為母家爭光的,最后倒是為母家惹出了不少禍事,京都因而沒人愿意把女兒送進宮中,一個個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再至西涼起了戰事,韓昭出征,武將愈發不好討媳婦,也沒人張羅這些交際。”
兵強馬壯,人情淡薄,是從前的北國留給康卿妧的印象。
記憶里天總是灰蒙蒙的,無論寒冬還是酷暑,好像總也看不見一絲陽光,心里有層霾揮之不去,不像現在,百姓安居樂業,運河上每日船來船往,竟也吵得人安然入睡,街坊鄰居一大早便樂呵呵期待著船只快快靠岸,又送來了什么時興的東西,和異國的趣聞。
“我現在最喜歡這些,從前少時不屑,后來入了深宮也沒什么機會,重生一回還要盤算周全,如今終于可以享受一下,忽然也覺得很好,聒噪變成熱鬧,聽著張家長李家短,便知人人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家家也有些高興的事兒,心安得很。”
康卿妧想說那是因為她夫君在側,兩人蜜里調油,就像北國的百姓一樣,富貴有余自然就惦記著閑事,可轉念又忍住了,若是這么說,安寧怕是要揶揄她還惦記著韓昭。
瞧著她捧著的點心盒子里全是各色果脯蜜餞,康卿妧笑道,“人說酸兒辣女,太醫到底確不確定這是我兒媳婦?”
打開了她的手,安寧鼓著腮幫子佯裝生氣,“當然確定,我可不要荀思朝那樣的皮猴兒了,他實在是太鬧騰了,我瞧著你家擁城也不是個安靜的主兒,他從前也這樣么?”
搖了搖頭,擁城和從前其實沒什么不一樣,畢竟父親還是常常不在身邊,家中就只有她一個人,性子和思朝到底不同,但好在這世有個玩伴,兩個男孩子湊在一起,皮一下也是情有可原的。
“含貝剛剛有了身孕,宋鳳鳴在家里盯著她安胎,也不能出來和咱們一起。”
“還是你好,想去哪兒都行,我若是出去,身后動輒要跟著許多人,說是保護安全,其實還不如偷偷溜出來好。”
說到這兒,兩人相視一眼,安寧湊過去小聲道,“等我出了月子,找一日甩了荀域和韓昭,我們一起出去玩兒,好不好?”
安寧盤算著日子,生暮想的時候正是春天,荀域要春蒐,到時候她剛好可以借著產后體虛留在京都。
荀域瞧她笑得高興,忍不住問到,“怎么了,有什么喜事也告訴告訴我。”
“就是想起了從前的事情,從前你不是陛下的時候,在南國去哪兒都沒人認識我們,你記得不記得在烏衣巷,總是有個婆婆賣蘭花,我每次都要買兩串,自己留一串,給你一串,弄得你轉天一上課就被我阿兄訓,說你定是偷偷帶我出去玩兒了,身上沾的都是我的脂粉氣。”
攬著她的肩膀,荀域低下頭就能看見她的笑靨,視線落在她纖纖的眼睫上,好像能感受到那輕微的顫動,一下一下掃在心坎兒上。
“何止是你阿兄,裴祐吃醋,又礙于君子的那些條條框框,想要找茬兒又不好意思,我每次瞧著他都想笑,明明那么喜歡你,種了一盆又一盆的蘭花往你宮里送,你倒好,全搬去鳳儀殿了,偏偏喜歡買外面的戴著。”
想起前幾日南國的那位君子來訪,荀域叫宋鳳鳴把他擋在了運河上,連船都沒叫人下,就在上面對完了帳,便讓人回去了。
他送了好些東西來,荀域只說安寧有孕用不上,氣得他臉都綠了。
居然還好意思問為什么她剛生產完便又有了,也不注意一下她的身體。思朝都快一歲了,安寧也恢復得很好他們才有了第二個孩子,有什么好指摘的。
“你知不知道他到現在還惦記著你,嗯?”終是忍不住用手指撫過了她的眼睛,癢得安寧往后躲了躲。
正巧圍場上有人比賽射箭贏了,叫好聲一時蓋過了荀域后半句話,讓安寧沒有聽清。
“這樣叫旁人念念不忘的,裴祐是,那個戰俘也是。”
“陛下,陛下,”遠遠看見胖田心懷里抱著個毛茸茸的東西跑來,臉笑得像是個包子,五官都擠在了一起,“陛下,皇后殿下,有人獵了只兔子,特來送給殿下。”
“殿下有哮癥,養不了,放了吧。”
“欸欸欸,誰說養不了的,”安寧將那兔子接過來,看著它怯怯的樣子,瞪了眼荀域,“為什么不讓我養,大不了我不總湊它那么近就是了,雪花那個沒良心的總和你在一起,你也該還我一個。”
“還了你兩個孩子還不夠么,我記得那年夏苗你親口和裴祐說的,不能養。”
“原是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