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大殿靜謐異常,長信殿內,荀域坐在主位上,一只手撐著桌子,眼窩凹陷,輕抬眼皮看著田心手里的孩子。
他自出生以來一聲也沒哭過。
“陛下…”田心見他久久不說話,忍不住問到,“陛下,您要看看小皇子么?”
猶豫了半天,荀域最終還是開口,“不必了。”
他看過這孩子,生的眉目清秀,很像沈冷梔,再加上是由母親一手帶大,母子二人的為人處事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從前荀域覺得這樣也很好,可直到現在他認清了沈冷梔的真面目,忽然后怕得很,把北國江山交到這樣的一個人手里會是什么樣,他幾乎想都不敢想。
“把他帶下去吧,等毒師做完朕安排的事,叫他盡快來長信殿給朕解毒。”
打發了田心,荀域閉了閉眼睛,他實在是太累了,以至于無法去思考,這樣對待這個孩子,究竟是錯還是對。
從前,自己待這個兒子便半點兒不親昵,且他事事優秀,讓人根本不用操心,父子情分淡泊疏離,彼此都看不清對方。
良久,他忽然吐了一口黑血,緊接著人就昏了過去。
毒師和太醫們始終守在身邊,待少年上前把完脈,笑嘻嘻地對身后人交代,“行了行了,叫膳房的人多做點好吃的,趕緊給陛下補補,這病是好了,可身體還要好好養上幾日呢。”
安寧特意叫人給他準備了一桌子的菜,又讓蕓姑親自下廚煲湯,晏昵殿像是過年一樣,可荀域看著是那些菜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安寧,我想吃林嬤嬤做的菜,”他是適應了南國的食物沒錯,也愿意常陪著安寧吃上一頓,但他身體剛剛恢復,虛弱至極,最想嘗的還是家鄉菜。
安寧鼓鼓腮幫子,想要生氣,最終還是笑了出來,“好,林嬤嬤早就給你做好了,你愛吃什么都好,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什么時候吃都有。”
老嬤嬤笑瞇瞇地招呼云開把自己做的飯菜端上桌,還不忘囑咐道,“陛下如今大病初愈,還是多喝點粥的好,至于那些口味重的,待好了也不急。”
“所以奴婢做了許多清淡的飲食,其實也和南國的菜差不多。”
眾人笑作一團,田心更是笑得哭了出來。
“胖田心,這幾日可是辛苦了,在朝堂上沒少幫我,應該好好賞你。”安寧抓了把金瓜子塞進他手里,從前她倒是沒少這樣打賞田心,一想到以后又可以這樣,竟一點兒不覺得虧了。
胖胖的內侍官抹了抹眼睛,應道,“只要陛下好好的,奴才就安心了,何況這幾日跟著殿下沒少刻薄那些臣子,也算擺足了大總管的款兒,只求他們不記恨我就是了。”
荀域聞言笑笑,輕輕說了句,“真慫。”
可是這樣有什么不好,膽子小心眼軟,明是非又懂寬容,雖不能大刀闊斧地成就什么,卻可以持家圓滿,和和樂樂。
沈冷梔醒過來的時候,殿中依舊安靜如昔,只是周圍沒了那些看管她的人,也沒有她的孩子。
努力起身,女子覺得虛弱至極,身體上的疼痛消失了,只是一點力氣也沒有。
張了張嘴,這才發覺臉上似是被蒙了東西,沈冷梔伸手去摸,竟是厚厚的藥布。
想要找個人問一問,女子一步一步挪到門邊,正要敲門,外面卻有人先一步打開了。
沈冷梔跌倒在地上,少年見狀哎呀了一聲,“娘娘這是做什么,何必行此大禮。”
想要一把推開他又沒力氣,沈冷梔干脆拉著他問到,“我怎么了,我的臉怎么了?”
上下打量著,少年忽然笑道,“哎,還沒拆藥布,怎么知道怎么樣了,娘娘,請移步。”
扶著她坐到妝臺,沈冷梔這才發現,這屋子里沒有一面鏡子,沒有穿衣鏡,也沒有半面鏡。
一層一層掀開藥布,少年左右端詳著她,又從袖子里抽出一張畫紙,打開來對比了半天,似是并不滿意。
“一定是太瘦了,日后等身體恢復了就好了。”安慰著自己,少年點點頭,“嗯,一定是這樣。”
沈冷梔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當是自己容顏憔悴,不似往昔。
摸了摸自己的臉,女子神色悲涼又惶恐,“我的孩子呢?他在哪?”
想要看他一眼,然后自己便可以赴死了。
“娘娘別急,奴才現在就帶您去。”少年的笑容燦若繁星,他要去收錢了。
一路上昔日那些宮人看沈冷梔的神色格外奇怪,且這些人沒有一個對她行禮問安,有幾個與她擦肩而過之后還要回頭看看,再竊竊私語上幾句。
沈冷梔估摸著荀域定是已經將她廢棄了,所以這些人才如此不敬,只是她不在乎,依舊端著一份氣度,緩慢地走在宮中。
相貌不復從前又如何,沒有了恩寵又如何,只要她還是她,就還是北國第一才女,腹有詩書氣自華,身為女子絕不該以色侍人,這一點沈冷梔到死也不會不信。
二人一直到了長信殿殿門口,一路沉默不語的女子終于展顏一笑,荀域到底還是將孩子養在了身邊。
是他對這個可憐的孩子生了幾分惻隱,還是戚安寧容不下她不得而知,但至少有一點她知道,這孩子終將是二人之間的一根針,永遠永遠都留在那兒。
“活不了長長久久也沒關系,不能健健康康也沒關系,只要能常常得見天顏就好了。”見面三分情,若荀域與這個孩子常見面,那戚安寧一定會生氣的。
沈冷梔覺得父親至今沒有入宮,不是營救不成,就是對她徹底失望了,父女倆這樣也好,從此陰陽兩隔,許多埋怨成了遺憾,也就不會恨她太甚了。
門被打開,布滿陽光的角度越來越大,主位上的男人面容清晰,聲音也格外清楚。
“沈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