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綿長,狀如蓮花的更漏許久才傾瀉一次,叫人總覺得時光停滯,可以偷得浮生半日,打個盹兒。
一襲碧色衣裳的侍女站在月門外,頭一下一下點著,不知是睡得迷糊還是覺得沒人察覺,夏吉索性倚著門框徹底放松下來。
挽著倭墜髻的年輕女子從隨身佩戴的錦繡香囊里拿出一枚小巧的鑰匙,輕手輕腳地從床下拖出一個箱籠打開,里面堆滿了各種東西,是她自小收到的禮物。
因為姐妹倆的生辰離著近,所以小的時候常常一并過了。
裴祐每年都會備上兩份禮物,一份給她,一份給安寧。
開始是一樣的墨玉荷葉硯,一樣的鎏金朱砂墨,后來便送些珍玩玉石,有琉璃佩,金釵,再之后還有熏香.....兩姐妹同進同出,所有東西都是一樣的,有段時間還被傳為美談,京都但凡有兩女的人家競相效仿,唯有蘇相的兩個女兒不肯,只要是小女用的,長女便不要,弄得蘇相每每入宮看見安康和安寧,都要和陛下酸幾句。
可哪怕那些東西都是裴祐按安寧的喜好選的,小姑娘漸漸還是挑剔了起來,她不愛寫字,送來筆墨紙硯積了灰也沒人用,都叫蕓姑拿去記錄宸佑宮平日的用度花銷了。不僅如此,裴祐選的首飾她覺得俗氣,裴祐選的熏香她也嫌寡淡,所以到后來,便只有安康一個人用那些東西。
她把那些禮物當寶貝似的,過時了也舍不得賞人,都妥帖得收在了一處,好在這些細節倒也沒人注意,畢竟每年收的禮物那么多,沒有了妹妹在旁邊用一樣的,誰能知道哪個是裴家送的。
夏吉迷糊,也就只有冬喜多少知道點兒她的心思。
一直到安康及笄,裴祐的禮物這才斷了,大抵也是為了避嫌。而再之后安寧得了哮癥,對他的態度大變,少年自此就只給她一個人準備了。
安康記得自己及笄那日等了許久也不見裴祐有所表示,后來冬喜指著桌上裴夫人送的珊瑚如意時,她一下子就哭了。
她知道裴祐為什么送兩份,不過是怕安寧會不要,便連捎帶著她,但自此就連這份捎帶也不復存在。
理了理東西,安康取出一只樸素的玉簪,把箱子藏好后這才叫醒夏吉,叫她給自己綰了個男子發髻。
書房里蔣云深看見一身騎裝的安康時愣了一下,她緊攥著手不說話,他便只好先開口,“有事么?”
“蔣云深,我們去打馬球好不好?”
安寧坐在馬場邊看著一左一右兩對夫婦,長吁短嘆著道,“為什么要叫我來,我又不會打球,他們是存心的么?”
阿姐不知想起了什么,帶了姐夫跑到宮里約上阿兄和嫂嫂,四個人興致沖沖地非要比賽,現在才過了申時,太陽還沒落山了,他們幾個難道不嫌熱么?
裴祐剛走了沒幾天,前幾日她還囑咐著他以后要避嫌,不要總在長姐和姐夫面前晃悠,現在倒好,人家夫妻感情好得很,場上配合默契,已經連進兩球了,估計根本不記得他是誰了吧。
想到這兒,安寧稍感欣慰,沒有隔閡就好,長姐夫妻和睦,生活幸福,她心里也跟著高興。
曬點兒就曬點兒吧。
“夏吉冬喜,還有東宮那幾個,你們都過來。”把人都招呼到跟前,安寧對著春櫻和棠梨道,“你們一起給我打扇,我都要熱死了。”
眾人相視一笑,全對著她福了福身子,道了句,“是。”
清風徐來,很好地緩解了暑熱,一絲熟悉的香氣襲來,安寧用手撐頭,對著冬喜問了句,“這是阿祐送的香?”
點了點頭,冬喜為人最是穩妥,聽她這樣問便照實答了,“我家殿下喜歡這素凈的味道,特意從外面兒尋了一樣的,說夏天用能靜心。”
“殿下還以為三公主不用這個呢,怎么一聞就聞出來了?”
趴在桌子上,安寧答得漫不經心,“是不喜歡,但前幾日給阿祐送行時特地繡了個香包給他,用的就是這個香。”
彼時小姑娘正和少年對坐在桌幾兩側,一面念叨著要他注意安全早日歸來,一面把香囊拿到他眼前晃了兩下。
安寧抱怨說他送的香太寡淡,一點兒都不勾人,惹得裴祐抓她癢癢,問她除了自己還想勾誰。
兩個人離得近了,他終于還是忍不住,親了她。
只不過不是嘴,而是輕輕吻了下額頭。之后她就躺在他腿上笑,說這么素的香也就只有阿姐喜歡,她都還沒吃醋,他倒仗著一句戲言占她便宜,羞得裴祐臉都紅了。
長嘆了口氣,事實證明她說得果然沒錯,阿祐和阿姐是一類人,喜歡的東西都一樣。
“三公主,怎么了?”冬喜怕她多想,到底還是問了一句。
安寧“咦”了一聲,完全不知道什么怎么了,只道,“你說,他們打完球會帶我去宮外吃冰么?我想去外面玩兒呢,夏日的市集應該很熱鬧吧,去年七夕的時候我們還去看戲呢。”
好歹她也做了這么久的觀眾,誰贏了都得請她吃點兒冰品吧。
“我覺得您想得有點兒多呢。”棠梨邊搖著扇子邊道,“他們打完球肯定一身的汗,哪有心思吃冰品,定是要回宮去沐浴更衣嘛。”
“我可以等啊,洗個澡而已,半個時辰夠了吧,我們快去快回,來得及的。”
春櫻點點頭,附和著,“要是快的話,應該沒問題。”
唯有東宮的幾個丫鬟小廝不說話,覺得三公主想事情還是太簡單了些。
四人下場后,安寧軟磨硬泡要他們帶她出去玩兒,安定拗不過,說先要回去換件清爽衣衫再來接她,而蔣云深和安康則回了柔福宮。
可小姑娘左等右等不見他們回來,氣得干脆沖到了東宮,推開門的時候,安定正和自己的太子妃抱在一起呢。
“戚安寧!”男子的怒喝聲傳出老遠,嚇得她幾乎是落荒而逃,后來實在跑不動了才扶著廊柱順氣。
“怎么那么等不及!那可是正殿啊,正殿!桌子上!他們倆兩個連走到床邊的耐性都沒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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