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
京都自晨起開始落雨,直至隅中才停,云散太陽出,一時間水汽蒸騰,把人間變成了一個大蒸籠。
長悅宮的涼亭里,坐在廊前的明艷少女赤足踏進亭下的水池,衣衫不整,神色慵懶。
聽音和起舞在旁邊為她打扇,兩個人一言不發,只叫安樂覺得愈發沒趣,索性斂著裙子起身走進了水里,追著那些錦鯉嬉戲。看著慌亂逃竄的魚兒,戚安樂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瞧,銀河里的星星會動。”
蹲下身去撈,腳下一滑,她整個人便摔了進去。
幸而池里的水不深,她就算坐在里面也尚未及胸,可方茹還是嚇了一跳,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過來扶她。
“都杵在那兒干嘛,還不快點來幫忙!”對著亭中的兩個小姑娘喝了一句,卻見二人相視一眼,都低下了頭,沒有一個上前。
“不許動!”戚安樂指著聽音和起舞,笑著道,“她們兩個是我的磨喝樂,表演結束之前都不許動。”
兩個侍女一早就被她當做傀儡玩兒,除非她說停,否則誰的命令都沒用,更不許擅自結束游戲。
有些無奈地看著她,方茹一邊扶著她往外走,一邊哄道,“公主,七夕已經過了,今日是中元。”
“過了?”眸光忽然黯淡下來,戚安樂像是斷了線的偶人,整個人頹然地倒在方茹身上,“過了......”
她想起那晚顧齊歡見她時的樣子,少年雙目猩紅,也不知是恨還是怨。
安樂從沒想過自己會對誰心生愧疚,就算她知道了他那個以德報怨的想法,也不過是訝異多些,可直到她心生惻隱,忍不住去看了他,顧齊歡只跟她說了一句,錯過了。
然后囑咐她保重。
“蜀國山高水遠,不比南國有人護著你,若執意任性妄為,與蜀國君上傷了夫妻情誼,你自己吃虧是小,拖累南國就得不償失了。”
那些話在腦子里循環往復,要是別人這么勸,戚安樂定要用針線封住對方的嘴。
可偏偏是顧齊歡。
其實若他不曾被兄長他們折辱,如今也并沒有因胸中郁結而纏綿病榻,或許她對于他的那些心思依舊會一笑置之,甚至還會覺得他傻。
可他被她玩弄了還想負責,因為她而命懸一線卻還是想叮嚀幾句,戚安樂心里的悔恨就猶如傾盆大雨落入池子,水溢出來,把那些魚都帶走了。
本來不曾在意的,不過就是個供人玩樂的景致,可直到池中空空,才知道原來那樣也挺好。
安樂這幾日翻來覆去總在想,如果能重來一次該有多好,如果她早一點知道他的心思,或許她也會學著收斂,學著一心一意。
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過了就是過了。
而這全都拜眼前人所賜。
死死捏著方茹的手,對方吃痛,卻并沒有收回,戚安樂笑道,“姑姑,誰說七夕過了,你瞧,這是銀河,那是星星,你就是手握金簪的王母娘娘,要棒打鴛鴦。”
年長的女使并不知道她在說些什么,只以為小姑娘喝多了冰鎮的葡萄酒,有些醉了。
“姑姑,你幫我摘星星吧,你瞧,那星星還會動。”指著水里的一尾魚,偏要方茹幫她抓來。
將她扶到涼亭的座位,知道此刻吩咐誰都不管用,方茹只得快速折返到水里,想著趕緊給她撈完魚,再趕緊叫她換件干凈衣衫,哪怕是夏日,還是要小心別著涼的好。
錦鯉濕滑,方茹廢了好大勁兒才抓上來一條,戚安樂拍著手叫好,抱著那魚看了又看,最后將它放在了岸邊不遠處的草叢里。
“姑姑,你說,落了的星星還會回到天上去么?”
方茹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催促著叫她快進屋。
“那咱們就看看,他能不能活。”
即便那魚能蹦回水池,身上也染了泥,水是死水,圈子就那么大,它帶了泥進去,一池子都要污了。
待她換了衣服坐在妝臺邊,被她解禁的兩個宮婢也恢復如常,聽音走進來福了福身子道,“公主,那尾魚死了。”
哦了一聲,安樂漫不經心地將簪子插在了發髻上,轉頭對著方茹笑起來,“姑姑,是你害死了它呢。”
“公主這樣可就是不講理了,是公主叫奴婢把它撈上來的。”看著鏡子里的小姑娘,烏發蓬松,隨便綰一下就很好看,方茹并不在乎什么魚不魚的,她只希望戚安樂鬧夠了,不要再折騰人就行了。
“你阿娘叫我來給你送些點心,就在外面了,要吃么?”表明來意,方茹指了指花廳的方向。
“姑姑害死了我的魚,一盒點心可不夠,姑姑,不如你幫我個忙吧.....”起身坐在了妝臺上,安樂將手圈住方茹的脖子,“去幫我把蘇錦繡找來。”
警惕地看著她,方茹立在原地沒有動,“公主要做什么?”
湊到她耳邊將那晚在宮外看見的事情說了一遍,戚安樂掩面偷笑,“姑姑,是不是很驚訝。”
“北國的質子雖好,卻太扎手了,我可不像我阿兄,要上趕著討打。”嘆了口氣,小姑娘將發梢繞在手指上把玩,“但我怎么也沒想到,寧妹妹居然和他走得這么近。”
“不管是處心積慮還是陰差陽錯,反正蘇錦繡與我阿兄的婚事肯定跟戚安寧脫不了關系,所以你說,要是蘇錦繡知道了這件事,她會不會給咱們的三殿下,來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呢?”
方茹知道因為和親的事情戚安樂一直看鳳儀殿不順眼,而蘇錦繡因愛生恨,兩個人一個鼻孔出氣也屬正常。
福了福身子,應道,“奴婢明白了,正好娘娘也有日子沒見她了,她就要嫁給咱們王爺了,叫進宮里來學點兒規矩也是應該的,奴婢這就著人去蘇家。”
見四下無人,方茹壓低了聲音討好著戚安樂,“至于宸佑宮那個藥罐子,若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尋個方法逗一逗也是好的,她這般水性楊花,腳踩兩船,若是裴家知道了,定不會許她入府。”
勾了勾對方的下巴,小姑娘笑得花枝亂顫,“還是姑姑知道,怎樣叫樂兒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