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長兩個多月的唐蕃戰爭終于結束了,所有人都在忙著善后,李泰初也是。
不過李泰初沒有忙太久,就被王忠嗣下達了強制睡覺的命令——連同三百玄甲一起。
睡了差不多一天一夜,李泰初他們才醒過來。
天還未大亮,只是蒙蒙亮而已,可是李泰初已經不想睡覺了,他撥開營帳的簾子,然后,就看到了面前的數千具尸體。
李泰初沉默的走近,這里,有四千六百九十三具遺體,所有人都在這里了。
再過不久,他們就要被火化了,李泰初仔細的看著他們每一個人的臉,想把他們的面容刻在自己的腦海里面。
日上三竿,七郎醒來。
七郎出門以后,就看到了盤坐在眾多遺體當中的李泰初。
七郎慢慢走近,道:“起來很久了嗎?”
“一兩個時辰吧。”李泰初笑了笑,看了一眼七郎。
七郎嘆了口氣:“走吧,我們去吃東西去,你也餓了吧?”
“好。”李泰初爽快的答應了一聲,然后起身。
起身后,他整理了一下旁邊慕容陽朔的鎧甲,然后便和七郎去吃東西了。
軍中簡潔,一般沒什么好東西吃,不過畢竟唐軍初勝,因此還是有點好東西吃的。
李泰初和七郎,除了胡餅外,就得到了一大碗滿滿的羊肉湯,里面的羊肉都有二兩多。
二人找個地方坐下來,沉默的吃著。
喝了一大口羊肉湯,李泰初道:“等一下,我準備去石堡城一趟。”
“…去告訴慕容陽朔娘子他的死訊?”
“嗯。”李泰初咬了口有些冰冷的胡餅,道:“慕容兄為我而死,我必須得親自上門才是,不過五百里路罷了,三天可至。”
“隨便你吧。”七郎說了一句,然后沉默了許久。
李泰初主動開口道:“…九哥掉馬,你們應該知道吧?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他在我旁邊,掉馬的時候,是沖擊大營的時候。”
七郎的話語中并沒有太多波動,反而顯得非常平靜,可是李泰初知道,七郎比他痛苦更多,只是,他現在沒有表現出來。
李泰初很明白七郎現在的情況,用一段話解釋就是:至親離去的那一瞬間通常不會使人感到悲傷,而真正會讓你感到悲痛的是打開冰箱的那半盒牛奶、那窗臺上隨風微曳的綠籮、那安靜折疊在床上的絨被,還有那深夜里洗衣機傳來的陣陣喧嘩。
或許,現在只需要一句話,就可以擊潰七郎的心防,可是,李泰初不想說。
李泰初喝完最后一口湯,起身往外走去:“七哥,等一下和我一起走吧。”
“好。”
…見過王忠嗣后,李泰初向他說明了自己的想法,王忠嗣沒有拒絕,只是讓十多個活下來的玄甲騎士隨行。
玄甲自然是已經收回了,可是,這無礙于他們自稱玄甲騎士。
所有人都默認了這一事實,覺得他們不夠格?先以五千沖擊三十萬軍隊的大營再說這話吧。
晌午過后,李泰初騎著赤霞,帶著七郎他們十余騎,便往東北而去了。
走走停停,行了三日,石堡城已經在望了。
慕容陽朔的尸體,被眾人抬進了石堡城中,等到了慕容陽朔家外時,所有人都猶豫了。
破爛不堪的房門,好像天塹一般,阻擋了他們的腳步。
一個玄甲騎士低聲道:“校尉,我們…進去嗎?”
“…我一個人進去吧。”李泰初緩慢的推開房門,雙腿好像灌了鉛一般沉重。
等走到內室的時候,之前請來照顧慕容陽朔娘子的女子也在,她疑惑的看著李泰初,問道:“李先生,你怎么突然來了?慕容先生呢?”
慕容陽朔娘子也看向了李泰初,李泰初看著慕容陽朔娘子殷切的眼神,緩慢的行禮,艱難的說道:“…阿嫂,慕容兄,戰死了。”
慕容娘子看著李泰初,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她喃喃自語道:“不可能的,郎君天生神力,怎么會死?不可能的,旅帥,你說的其實是假的對不對?是假的吧?”
慕容娘子的眼神,李泰初不敢細看,他開口道:“是真的…戰場上,慕容兄幫我擋了一發強弩,當時就…”
“…我郎君的尸體呢,我郎君的尸體在哪里?”慕容娘子從床上爬了起來,她跌跌撞撞的撞到李泰初的身上,拉著他的領口,哭泣著吶喊道:“我郎君的尸體呢?我郎君的尸體在哪里?他還沒有一兒半女,就這樣死了,他下去以后該怎么面對爺娘啊!”
慕容娘子癱坐在地,劇烈的咳嗽著,一邊哭著,一邊吐出來一大口血。
李泰初急了:“阿嫂!你不能死,慕容兄的尸體就在外面,就在外面啊!”
李泰初半跪著說道:“阿嫂,慕容兄摯愛于你,你不能死啊!我這就讓人去請王燾先生過來。”
“不用了!”慕容娘子哭著說道:“先生一個月前已經離開了,他說我只要好好休息就好了你帶我見我郎君,帶我見我郎君!”
慕容娘子掙扎著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去,那請回來的女子連忙扶著慕容娘子,再往外走。
一出門,慕容娘子就看到了棺木,她跑過去,拼命想掀開棺木,卻沒有成功。
七郎嘆了口氣,讓眾人合力,將已經釘好的棺木撬開了。
棺木中的慕容陽朔,與死的時候并沒有太多變化,只是一身甲胄已經卸下,穿上了一身黑衣。
慕容陽朔的娘子溫柔的撫摸著他的臉,眼淚忍不住往下掉:“你死了,我獨活還有什么意義?”
她靜靜地撫摸著慕容陽朔的臉頰,眼中萬般柔情與傷懷。
她轉頭,看著不遠處的李泰初,道:“我求你一件事。”
李泰初行禮道:“阿嫂請講,泰初這條命是慕容兄救的,無論何等要求,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死以后,把我和他葬在一起,好嗎?”
她淡淡的話語,讓李泰初臉色變了變:“阿嫂切莫說這話,若你尋死,我必將慕容兄葬去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