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開始朝西走,緩緩泛出紅暈的時候,有一個之前克勞蒂亞沒有見過的女人站在門口朝里張望。
百無聊賴的克勞蒂亞當然便朝著她走過去。
“您是哪一位?”她手里還捧著半塊蛋糕。
那是個大概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少婦,五官清秀,就是妝濃了些。非常瘦。
“我找…我替蘇和央導演把他落在家里的眼鏡帶過來。”
“眼鏡?”克勞蒂亞問道,“我看他今天有戴眼鏡呀?”
“他有許多不一樣的。”女人小聲說。
“啊,我明白了。”克勞蒂亞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討好地露出笑臉,“您是蘇導演的夫人吧?”
女人點了點頭。雖然沖她笑了笑,并且確實流露為丈夫驕傲的樣子,卻依舊是有些許瑟縮。
“我帶您去找蘇導吧,他現在應該是在二樓。”
“麻煩你了。”
女人跟在克勞蒂亞身后,穿過往來匆匆的大廳。一樓的人不多,就算有也多是趁著空隙休息,或者取用什么東西。沒人叫住她們。
“小姐,你是…”
“哦,我不是劇組的人,我是經紀人,不過因為要陪著我那兩個不懂事的小孩兒,所以天天在這里打發時間。”她高興地抱怨著。
“劇組里今天吃蛋糕,是有人生日嗎?我剛才在門口看到一些蛋糕盒。”
“今天是女主角——啊,不,杜麗小姐的生日。”
“杜麗小姐?”
“嗯?您不知道?”克勞蒂亞回頭看了她一眼,有些驚訝,又體貼地說,“看來蘇導演回了家不談工作,是嗎?”
女人趕忙接了她的話,干笑起來:“是的。最近忙,他回家都是睡覺。”
“確實是辛苦了呀。”
克勞蒂亞帶著這位蘇和央的夫人來到二樓靠東、布置成玻璃花園的地方。
在《沉默的水壺》中,主人公多次在“玻璃花園”里遇見各種幻想,并且在那里與“兔子先生”道別,并獲得了最后一個吻。
還沒有走到布置著標記機器人的范圍內,就看得出那里的氣氛相當不好。
攝影師坐在椅子上揉著肩頸休息。
蘇和央站在杜麗·楊和依文·安潔卡厄鄧的中間,緊皺著眉頭反復指點。杜麗·楊低著頭。蘇和央換了好幾個站位,抓住依文和杜麗的手臂調試動作,一直很不滿意。接著他按住杜麗·楊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開始講戲。
依文當然依舊沒什么表情,冷漠地站在原地。
“看來蘇導現在心情不太好。”克勞蒂亞挑著眉毛,湊近身邊女人的耳邊說,“不如您現在過去,好讓蘇導心情好些。”
聽她這樣講,女人卻霎時有些慌張起來。
她連連推說,笑容都凝在臉上像哭。
這反倒引來了那邊的關注。
終于蘇導演也發現了,他轉過頭,一看到她們,立刻大踏步走過來。
“誰允許你走上來!”蘇和央瞪著自己的妻子呵斥道。
“我、我替你拿…”
“你隨便交給什么人,讓他們拿上來不就好了。”他壓低聲音,但是仍然非常嚴厲兇狠,十分不耐煩。
“我覺得,您看到夫人應當高興呀?”克勞蒂亞歪著頭插進話,“直言不諱”地說,“蘇導演,您可別把自己的脾氣隨便亂發到別人身上。”
“你——”
蘇和央扭頭看到她那張佯裝不懂事、嬌俏但狡黠的臉,半晌還是沉住氣。
“好了好了,”他轉過頭,語氣稍微緩了緩,從妻子手中接過眼鏡盒,“謝謝。你先回去吧。”
女人什么也沒說,低著頭,匆忙轉身走掉了。
“唉,我可以帶您四處走走的——”
克勞蒂亞還不忘沖著女人的背影喊兩句,招呼告別。
女人匆匆回幾次頭,依舊笑得如同在哭一般。
克勞蒂亞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一樓門外,才緩緩回頭轉向蘇和央,賠笑問道:“蘇導,心情這么壞,是因為我的依文演不好嗎?”
蘇導演的神情已經收回平靜自如,他掏出眼鏡戴上,也順勢將自己的情緒換了一換。
“這出戲是小高潮,又需要拍到演員的近臉,神情必須恰當,表演得細膩,才能拍出很好的效果。”
男人的一怒一靜、抽離納入,情緒變化簡直夸張,他現在十足是一個一心追求影視之美、無奈被不開竅的演員所拖累的大導演。
“墨菲斯小姐也知道,您的那位依文·安潔卡厄鄧先生,他實在沒有什么表演天賦…而杜麗·楊也是年輕的新人,帶不動戲的。”
蘇和央連連嘆氣。
說著說著,又已經與她站得很近。仿佛唯有這樣才能徹底表達清楚自己心里的“恨鐵不成鋼”的復雜情緒。
“導演,現在是拍到‘吻別’的那場戲了?”克勞蒂亞問。
蘇和央點點頭。
“第一場吻戲那時候,問題暴露得不明顯,因為兩個角色在那時絲毫沒有感情,只是為了‘獲得魔法’這個目的而接吻。所以依文不必做情緒,杜麗也只要表達出錯愕和茫然。可是這次不一樣了,這次已經快到故事的結尾,女主人公感情與性格的轉變、兔子先生在她幻景中的變化…”
一說起戲來,他便也不管自己對這個女人的厭惡了,滔滔不絕。
從這個方面來說,蘇和央的業務能力確實沒什么可以指摘。
“總之,也就是說,依文表達不出您想要的那種‘含情脈脈’,對吧?”
克勞蒂亞提取出這個關鍵點——至于杜麗·楊演得如何,就與她無關了,該讓杜麗·楊的母親去操心。
蘇和央斜著頭看了她一眼,說:“他簡直就是根木頭,根本講不通!別怪我說話難聽,墨菲斯小姐。我認為他根本不尊重這份工作。”
“別這么說嘛,導演…”克勞蒂亞揉揉鼻梁,做出苦惱的樣子,又放下個響指,像是想出了注意,“不要緊,導演。不如把這場戲先放一放,留到明天。兩位演員肯定也都是累了,而且聽了您的教導,也得回去好好思考、接納才能有所應用。”
男人嘆口氣。認可了她的說辭:“倒也是,這種事情總是心急不來。”
“我保證明天就幫您把依文教育好。”克勞蒂亞拍拍胸口,油滑一笑。
蘇和央從鼻子里輕哼一聲。
“您可不要覺得我是隨口應付。依文學東西很快。您明天就會知道的。”克勞蒂亞將話說得很滿,絲毫不心虛。
接吻這種小伎倆,她可會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