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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十六.舊日者壁畫

  壁畫引起了苜蓿強烈的興趣。

  作為一個人文主義者和人類歷史愛好者(業余),這是遠比空空建筑更加吸引人的東西。

  他提著燈走上前去看那些壁畫。

  “螺旋走道是順時針,壁畫順序也就應該是順時針…”

  他努力把燈提高,退后以照亮更好的地方,勉強才平衡黑暗與遠度,使眼睛可以看清墻壁上的圖案。

  那似乎是一種雕刻技藝,而非平面作畫。

  大約四五米寬,線條以精準到不可思議的方式結合組成圖形,似乎預示著這并非人類先民所做的藝術品。

  最開始,苜蓿所注意到的是這幅壁畫的組合形式。以藤蔓狀細線刻畫的幾何圖形構成平行線,與壁畫交替排列,成為畫幅與畫幅之間的邊界。

  乍一看那是模糊晦澀的圖畫,但實際上那是因為現代人已經不夠熟悉觀賞淺浮雕。仔細觀察后,便能察覺那是精妙到不可思議的雕工。

  苜蓿在曾經環游世界的旅行中,在無數博物館中看到過無數成為經典之作的壁畫和雕塑,但這是遠比古埃及浮雕、唐墓石刻浮雕更為精密的技藝,并且藝術風格也絲毫不帶有古人的拙樸雅致,而顯得生冷堅硬,幾乎猶如現代主義的作品。

  但他又花費了一些時間,才真正看明白雕刻圖畫中的主體。

  那是一個奇怪的形體,占據著畫面的中心,因而無疑是主角。那“東西”應當是“站立”著,它的身體如同一個長筒,從大概是頭部的位置伸出幾只觸須…

  這是——

  苜蓿腦海里猛地浮現出一串文字:

  “…周圍的一切都是厚重的巨石,讓我們感到十分壓抑。就這個恐怖的古代巨石建筑來說,其輪廓、大小、比例、裝飾和結構細節,都隱約透露著一種非人類所為的氣味。墻上的壁畫很快就告訴我們,這個可怕的城市已有數百萬年歷史了。”

  這是黑暗之書中某篇小說的內容,其題目是瘋狂山脈。

  小說描述主角一行人在南極洲進行探索時的可怕冒險經歷。

  然后緊接著,小說中的其他文字段落也逐一在他的腦海里排布出現:

  “…我們至今都無法理解,這些建筑運用的是什么工程原理讓巨石塊如此詭異地保持平衡的,但拱門顯然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的確是巨石和拱門。

  “…我們很快就發現,雕刻的工藝都高超精湛,而且在美學上也發展到文明社會登峰造極的程度,但在細節上與人類所熟知的任何異術傳統迥然不同。雖然雕刻的紋路很醒目,但無論是復雜的植物還是動物,哪怕是最細微的細節都雕刻得惟妙惟肖,讓人嘆為觀止。

  “而那些常規圖案的構思也都是技藝高超、繽紛復雜的神奇之作。藤蔓花紋都由五個一組的眾多幾何曲線與折角組成,彰顯了設計者對數學原理的巧妙運用。雖然刻有繪畫的的橫板分割遵循著高度形式化的傳統,運用特殊的透視法進行了處理,而且跨越了年代久遠的鴻溝,但仍具有深深打動我們的藝術感染力。

  “這種設計方法的核心是運用二維輪廓,視線橫截面獨特的并直,而且表現出善于分析的心理特征,這超越了已知的任何古老種族。拿這種藝術去和我們博物館里陳列的任何藝術品進行比較毫無意義。

  “如果有誰看到我們拍攝的壁畫照片,那他肯可能會發現,這種藝術與最敢于創新的未來派藝術家們的某些怪誕構思極為相似。”*

  沒錯了。

  這里無疑與那片小說中所描述的建筑存在著某種關聯。

  若非是同一處地點的藝術加工,就是同一段文明的不同地點。

  苜蓿現在幾乎可以確定,寫就黑暗之書的那名作家,如果不是真正的探險家,那么就是極其罕見的“靈媒/易感者”——并且文采斐然,才華橫溢。

  這自然是令人覺得十分有趣的事情,就如同到了崇拜的明星曾經旅行的地方游玩一樣,不免使人心情雀躍。但在這驚喜之余,則是如同躥上身體的壁虎般濕冷的不安。

  在山脈這個故事中,真正的主角當然并非壁畫、并非建筑、并非暴風雪,而是那些壁畫里所描繪的生物。

  作者以電文報告書的形式,如此形容那種“生物”:

  “這些東西全長有八英尺(約三米)。桶裝軀干長6英尺,上有五條脊狀物,中部直徑3.5英尺,兩頭直徑1英尺。暗灰色、柔韌且極其解釋。和身體同色的膜翅長7英尺,發現時呈折疊狀,從脊狀物之間的褶皺中伸展出來…

  “在軀干中心線周圍,5個垂直桿形脊狀物中的中心頂點上,都有一組淺灰色的可曲臂或觸手…伸展開的最大長度有三英尺多,像是原始海百合綱的觸手。

  “軀干的頂端是鈍鈍的、圓胖的脖子,淺灰色,又像鰓一樣的器官,上面很顯然是海星狀的頭,淺黃色、五星形,覆蓋著三英寸長、又粗又硬且色彩奪目的絨毛。頭部粗壯而肥大,每一端都吐出一個三英寸長、柔韌的淺黃色管狀物。恰好在頂部中心位置裂開,可能是呼吸用的孔。每個管狀物的末端為球狀物突起,很明顯,是一只眼睛。

  “軀體底部分裂為五角星形狀,與頭部近似,但更為粗糙、功能不同,類似鰭狀前肢、鰭或假足,從十億年前到五六千萬年前,在巖石上留下了痕跡…

  “還不能明確將其歸為動物或植物,但很可能是動物。可能表明放射蟲綱難以置信的高度進化,且保留了某些原始特征。外形類似棘皮動物。對稱性奇怪得像植物,令人想起植物基本的上下結構,而不是動物的前后結構。進化日期早得令人難以置信,甚至比迄今為止所知的、最簡單的太古代原生動物還要早…”*

  ——這些描述無疑存在著文學成分與想象力的填充,但卻也的確和壁畫上的“主人”十分相似。

  依據黑暗之書以及其他部分怪誕故事小說來看,似乎有易感者會夢到自己是那種遠古生物的其中一員,他們在夢里忘卻人類的身份,作為“他者”存在并生活。

  亦有易感者會在夢里受到“指引”,于古老的遺跡中進行無始無終的冒險。

  “舊神體系小說”自從在十九世紀問世之后,此后有無數人進行模仿、附會,甚至添加和構建,有些作品精致巧妙、有些作品粗糙拙劣,質量參差不齊。因而盡管它們擁有著十分近乎現實主義的描寫和完善的體系,卻更適合用于休閑娛樂,是驚悚故事、哥特風格、神秘主義愛好者的小眾圈子。

  但如果那一切都是真實的、并非簡單的幻想,而是確實受到某種遙遠力量的感召,那么,那些夢境也就存在著某種真實。

  而苜蓿現在所站立的地方,正是“真實”的一部分。

  “舊日支配者…”

  苜蓿喃喃自語。

  克勞蒂亞用手里的探照燈在他肩膀邊晃了晃。

  “你在嘀咕什么,小巫師?”

  “這壁畫上的——這些建筑的主人,”苜蓿說道,“被稱為‘舊日支配者’。”

*引自愛手藝的瘋狂山脈

大熊貓文學    世界上最后一個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