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那是活著的東西?”
那是一塊灰黑色、沾滿泥土、形狀不規則的石塊,足球大小,似乎是由一些泡狀結構組成。因為是被克勞蒂亞托起來,所以很難判斷究竟有多重。
他走近幾步,再次伸手想要碰一碰那塊石頭,但克勞蒂亞則將手往后縮。
“我建議你不要碰。你只要看看就好。”
“我看不出什么…”
“你要仔細看,用你的巫師血統,用易感者的眼睛。”
“…”
苜蓿微微瞇起眼睛,他從口袋里取出水晶片舉在眼前。
他的神情很快變化,但為了確認自己所看到的,他又花了差不多兩分鐘時間觀察。在那之后他猛地后退了一步。
“這、這是…活著的?它在動。它在動嗎?”
“是的,在動。它比起石頭,更像是一塊活著的‘肉’。”
克勞蒂亞掂了掂手里的東西:“這塊是最完整的,可以看到它的結構不同于動物、植物,甚至是菌類。其余也還挖掘到一些,都是在五米以下的位置,而且越深處越多。我有一個猜測。”
“什么猜測?”
“我認為這像是從地下某處‘濺射’出來的,屬于某種活著的東西的身體。而它現在也還的的確確活著,生命力在其間流淌,它的組合緊密連接、試圖生長。”
說著,她的五指發力,瞬間將石塊捏成粉末。
她拍拍手,撣落灰泥。
惡魔將所有的生命力碾碎,帶給了“它”徹底的“死亡”。
“不確定是什么,會不會造成麻煩,所以我覺得還是消除掉比較好。”
苜蓿贊同她的觀點。
在這種情況下,莫名其妙的生物殘骸并不多么“有趣”。但或許惡魔也是覺得有趣的。
他想到一種東西:“息壤…”
“息壤?你是說古代中國神話中的所謂‘息壤’么?”
郭璞注海內經:息壤者,言土自長息無限,故可以塞洪水也。
即是說,息壤是一種可以自己生長、膨脹的土壤。
“我認為這東西符合我對息壤的想象。”苜蓿說道,“在巫師的研究典籍中,有人認為息壤是中國古代巫師的造物。”
“這倒還挺有道理。”克勞蒂亞聳聳肩,拿起鏟子,“說不定,這種生物也是被‘制作’出來的。”
他感到一陣寒意。
有某個故事從他的腦海里竄過去,他一時記不起來。
第二天早晨,天還沒有亮透的時候,克勞蒂亞就將他叫醒了。
“昨天日落后不久,你差不多就已經入睡,現在應該要醒過來!”她整個人撲在苜蓿身上,鮮紅色的眼睛在晦暗的凌晨閃閃發光,“我等不及了!我現在就想進去看看。”
苜蓿捂住眼睛,用手遮擋住視線,以及擋開些二人間的距離。
與陌生女人挨得這樣近,著實令人難為情——無論他愿不愿意承認,苜蓿都是個保守的老年人了。
“您可以自己先…”
“如果我先進去,玩得高興,恐怕你就等不到我從里頭出來了。我已經把梁城小哥叫醒,告訴他可以留下來看守營地,當然了,也就是看守一下你們需要的鍋和帳篷,然后,我們現在就出發。”
這個安排很妥當,苜蓿沒什么拒絕的理由。
大約七點鐘的時候,一切準備完畢(其實也沒什么可準備),光源是低能耗的地道燈和幾支熒光棒,背包里放著足夠一天飲用的水和壓縮罐頭。為了節省空間伸展手腳,克勞蒂亞和依文什么都不帶,或者說,他們只是帶著他。
人類青年站在地道的洞口目送他們。
如果這名青年之后決定背叛他們,開著車子一走了之…
恐怕他們也沒什么別的辦法。
但是克勞蒂亞一定會在之后讓他生不如死。
不知道她是否有警告過他。
克勞蒂亞和梁城將這條隧洞打得很好,只需微微低頭就能前行,出乎意料地寬敞;不少地方為了防止坍塌,以樹枝、石塊做了支撐,因為完美遵照苜蓿勘測的路線,也沒有大量滲水的情況——這樣的快速完美的作業,大概也僅僅只有認真干活的惡魔才能做得到了。
盡管如此,傾斜朝下的路程并不好走。
克勞蒂亞走在最前邊,其次是依文,最后是苜蓿。
一旦真正踏入這條地道,苜蓿才感到自己徹底與世隔絕。他們現在踏在不屬于人類歷史的土地、道路上,似乎應當一切皆拋,事實上,他也差不多是把先前在困擾著自己的所有事情都拋到了腦后去。
人造人、吸血鬼、黑色匣子、邪教、噴泉公園里的松鼠和女人、梨花木匣子,占卜店工作、灰色的少年少女,房租、資源費、游戲進度、新上映的大制作電影…
所有的事情都不再重要。或者說,暫時不再重要。
他地所有注意力只能集中在周身,集中在克勞蒂亞與他手上拿著的光源,集中在地穴散發出的泥土氣味。
這正是“有趣”和“陌生”的意義。
讓人短暫忘卻雜亂的思緒和諸多苦惱,唯有精力專注于現實。
腳底時而平坦,時而陡峭,六十度朝下挖掘,必然需要有緩沖和陡坡,這一點惡魔已經處理得很好,但苜蓿依然走得十分吃力,期間差點滑倒許多次。
背后的自然光很快便消失了,十來米路程也迅速走完。
克勞蒂亞停了下來。
手電筒的冷光照亮前方的一道土壁。
苜蓿原以為她是將地洞完全打通的了,因此一時感到茫然。實際上他還反復思考過在地道盡頭究竟有什么東西,并且試圖發問。
“這是一堵墻,人造的墻,”克勞蒂亞用指節敲了敲,那似乎是堅硬的陶土,或者某種石頭,“有明顯的‘人工’痕跡。”
苜蓿對她特意強調“人工”二字感到些許奇怪。
“我不把它打開,當然是有理由的。不過也是沒什么依據的理由。”克勞蒂亞不知所謂地說著,“我聽過,里面有風聲,說明它和某處存在著一定的連通性,因此氧氣應當不是問題。你先給自己加一個基礎的抗毒性的魔法——你會那種魔法嗎?”
“我大概會一兩個。”
“好,那就都用上,免得我一捅開這堵墻,你就要立馬去見死神。”
于是他站在這堵墻前頭,開始給自己施法。
在施法期間,他突然想到,他竟然就如此莽撞,跟隨著毫無地下探險經驗、并且強壯堅韌勝過蟑螂的惡魔,一起前往地下迷宮——簡直是瘋子行徑。
“…以大地草木之名,以克羅克的書籍,賜予我今日百毒不侵之幸。”
這是一條概率魔咒,寫就它的巫師以大概率消除毒性這一創舉而揚名。
“…以風雨云之名,以上神之息,令我得以呼吸自如。”
這是虔誠的信徒,切翁神的大祭司創作的咒言,據說運用得當者甚至可以在水下潛行數個小時。
苜蓿暗暗在心里祈求起切翁神的保佑。
接著,女人以手肘為錐,敲碎了那面土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