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懸掛在樹木上,龐大的蛇群。
因為領地被驚擾而各個展露獠牙。
苜蓿幾乎腿軟,隨即后頸衣領被克勞蒂亞一把拎起。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克勞蒂亞扔進車里。克勞蒂亞收縮腰肢雙腿,迅速將門關上。幾條綠色的小蛇猛撲在玻璃窗上,粘液涂滿窗子。
克勞蒂亞靈活地從后座爬到前座,一套啟動汽車的動作流暢快捷一氣呵成,隨即一腳油門加起來將車子沖出去。
苜蓿回頭看到那些揮動著翅膀的綠色小蛇,它們爭先恐后滑翔著撲來,如同扭動著的箭。不過到底逐一消失在深綠色的樹林中。
他氣喘得那樣厲害,簡直快要暈倒。梁城,作為一個“很容易死”的人類,自然也怔怔愣住,他肌肉緊繃、渾身發汗,緊緊盯住車后窗。
“那是什么東西?”
他的問題無人能回答。
惡魔說:“我給它們取名‘有翼蛇’,怎么樣,相當直觀的名字吧?”
“克勞蒂亞大人,恕我斗膽一問,您明明應該可以隨便弄死它們的?”苜蓿在顛簸節奏之中,虛弱地問道,“您是不是,只是想要體驗一下雨林冒險的感覺?”
“嗯…”
克勞蒂亞扶著方向盤,稍微放松一些油門,減緩速度。
盡管甩開了攻擊性極高的蛇群,但這似乎并不預示著安全。他們所駛向的并非一個平坦、干燥、一覽無余的世界,而是雨林更深的腹地。
“實際上,”克勞蒂亞態度自然、習以為常地說,“我如果認真瞪它們一眼,那些小家伙應該就不敢沖上來了吧?”
看吶,而且還有這樣一個不知是靠譜還是不靠譜的同行者。
真是不敢想象接下來的旅程,還能否被稱為“雨林五日游,豈不妙哉?”。
不能相信惡魔所說的話——這是古老的巫師在隨筆中寫下的警世名言。
還記得很小的時候,母親曾把惡魔的傳說當做睡前故事講給他聽。
苜蓿再次嘆氣。
正式出發時是早晨八點,現在已經太陽落山。
“再過三個小時應該能夠到達目的地。”克勞蒂亞注意到苜蓿在查看時間,于是說道。
“克勞蒂亞,這已經屬于疲勞駕駛了。從開始到現在,只在午飯和陷入坑洞的時候休息過。”
克勞蒂亞爽朗地笑起來:“是你的腰不行了嗎?需不需要休息?”
于是暫時停車。
苜蓿和梁城并不敢下車活動身體。天色漸暗的雨林對于人類來說,除了危險二字別無標簽。甚至連窗子也不敢打開,害怕蚊蟲飛入。
“抱歉吶,其實上次我們來的時候,整個拍攝團隊是總共花費兩天整的時間到達目的地的。那片遺跡的開發實在不到位,中間連休息站都沒有設置。”克勞蒂亞把頭歪在檔位手柄上,維持著扭曲而奇異地平衡,就那樣躺著。
她抓起依文的手,放到自己的頭上。男人潔白的皮膚在夜里像在發光。
她伸長手臂把頂燈打開。
“那上次你們晚上是怎么過夜的?”苜蓿問道。他坐直上半身,用拳頭捶捶腰和頸椎。
“雖然備了帳篷,但是沒到遺跡之前也沒有打開,那天晚上他們都是在車里睡的。我和依文睡不著,又不能大大咧咧地開車門出去——會讓別人覺得奇怪吧?沒辦法,只好玩了一晚上的手指游戲。”
“手指游戲?”
克勞蒂亞把她的手舉起來。她戴著緊貼皮膚的黑色露指手套,白皙的手指十分富有暗示性地圈出一個圓形。
“開玩笑啦。”然后說。
“要是普通的人類司機,”苜蓿想起坐在身邊的人類青年,頓了頓,還是接著說,“當然沒有辦法像您這樣連續駕駛,休息是必要的。我甚至覺得,再這樣開下去,您有的是力氣,車子卻要報廢。”
“本來也就打算開這么個來回啊。”她一派天真地說,“不好好造作,豈不是吃虧?”
于是接著發動汽車。
要說時代發展給予的好處,工具性機械的性能提升自然是一大類。如果換成幾百年前的汽車,恐怕受不了克勞蒂亞半天的折騰。
苜蓿再次在雨林行駛的顛簸昏沉入睡,等到再一次醒來時,周圍的景致已經與之前完全不同了。
在入夜之后,向窗外望去,只能看見漆黑一片的林影,以及前照燈勉強打量的模糊道路痕跡。星光與月色被頭頂密密麻麻的樹冠所挾持阻截,仿佛這里是無光的永夜地。
看著車輛駛入黑暗中,如同被墨水包裹吞沒般令人窒息。
盡管他知道,在惡魔眼中,黑暗想必猶如故鄉般親切,也并不會存在著未知的恐懼,因而完全可以信任克勞蒂亞的駕駛技術,但這仍然在本能上給予他恐懼感。
這天他還剩兩次機會未用過,于是給自己和梁城都施加了些微的鎮定魔法,讓兩人能夠在不安和腰酸背痛中勉強入睡。在夢中,黑暗依然無處不在,擠壓著一切。
而現在則不同了,他注意到周圍非常明亮,這光線是來自月亮。
“到目的地了。”克勞蒂亞說。
她把車門打開,走了出去。
苜蓿仍然有些恍惚,還在半夢半醒之中,車門被打開后,帶著水珠的涼氣一下子涌進來,讓他微微起了雞皮疙瘩。
夜晚的叢林雖說有草葉枝丫的固溫,溫度仍比白日要低上了不少。
苜蓿打開信息板查看,發現已經是夜里十一點多了。
推開門后,邁出步子,腳尖接觸到的是堅實的地面,而非綿軟的藤蔓、雜草和泥土。似乎是一整塊平滑石頭組成的地面。
因而這里只能生長出淺淺的地衣和苔蘚,頭頂也無巨大的樹木遮掩,明月與星空在天際高垂,宛如神的眼睛。
并且,在困意消散后,苜蓿意識到了先前第一次談起遺跡時,克勞蒂亞所謂的“身體不適”是怎樣一種感覺。猶如被浸濕的布匹蒙住一般——是一種難以形容,需要進一步體驗、實驗來求證其原因的感受。
或許他們應該花上一些時間研究。
但反正不應該是現在。
現在他亟需休息。
“這里就是遺跡的所在地。”克勞蒂亞看著他說,“晚上就搭起你和那位梁城小哥的帳篷,安穩睡上一陣子吧。我不會讓你們被野獸吃掉的。”
“您要去哪兒?”苜蓿問,“您和依文先生。”
“我們在周圍隨便逛逛——上次來都沒怎么好好玩兒呢。如果累的話,大概在樹上睡一會兒。”克勞蒂亞伸了個懶腰舒展身體。
苜蓿想象了一下,一只黑鳥與一只白鳥依偎著入眠。
比起苜蓿和梁城這樣的人類,它們與這森林更為契合。
不過…
在好不容易搭好帳篷、關閉手電筒后,苜蓿幾乎是瞬間就被困意俘獲。在迷迷糊糊快要睡著之際,苜蓿突然想到,既然克勞蒂亞和依文的精神如此充足,難道在拍攝期間,他們就真的沒空去探索一下地底?
模特這一行業還真是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