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周五苜蓿坐在店里的時候,夜月霾來找他,邀請他一起去看野田貝蒂。
苜蓿給店主發了請假消息,把店門鎖上,提前下了班。
午后的Sk市天氣陰沉。
一周時間不見,少女似乎又跑過了很多地方,神態與之前稍有不同,略帶倦色。不過或許只是因為少女是個夜貓子,所以白天不太有精神。
但她看上去心情不錯。
“我這兩天去看了生命樹。”
“嗯,覺得怎么樣?”
“很神奇!真的。而且比我想象得更清爽。”
“現在是夏天,生命樹枝葉最茂盛的時候。”
“可不是嘛,而且還能聽到清楚的‘風嘯’。我昨天在上面待了一整個下午,看到了很安寧的夕陽。”
兩人就這樣漫無目的閑聊著,宛如兩個友人。悠閑地坐著公交去南風街。
少女坐在公車上,頭發沒有扎,被窗外的風給吹得飄起來。
七月已經很熱,不明白公車為什么不開空調。
下了一會兒雨,雨停后天氣微微放晴。
這兩天苜蓿動用他那居住Sk市五十年的老人脈,好歹有點搞明白了少女的身份。
不過真是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嚇一跳。
首先,灰狼這個稱謂不算籍籍無名,在SKEW社公布的黑市向導排行榜上已經擠進前五十(“她才十六歲啊?”“她才十六歲沒錯,但隨便走在路上踩死過的螞蟻大概比你還多”那位朋友如此回答)。而更重要的則是她的姓氏所包含的意義:
月,或者說“夜月”,是暴力集團“颶雷”當家的姓氏。
那么少女身份也就一目了然,不是什么干部世家的姊妹,就是重量級人物的女兒。
看樣子她的確與那位所謂的“砂暴集團繼承人”有婚約沒錯了。
真是不可思議…
簡直像是回到了幾個世紀前的恩仇故事之中一樣。
苜蓿懷著悵然的心情這樣想著。
少女掛在公車扶手上晃來晃去,嘴里哼著歌。她現在看起來確實是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下車后,少女說不如去買點水果,隨即輕車熟路地帶著苜蓿找到最近的水果店。少女說草莓和櫻桃不錯,于是她買了草莓,苜蓿買了櫻桃。
“野田小姐真的愛吃草莓和櫻桃?”
苜蓿還記得少女在扯謊時說過的話。
“哦,我覺得是。”少女一邊掏出一看就十分豪華的電子數據卡付錢,一邊說,“我只看到野田的媽媽來過兩次水果店,一次買了草莓,一次買了櫻桃。我還跟她聊了聊。”
“聊了聊?”
“我說自己有親戚搬到了這附近,向她問路,順便就聊一聊。她說話很溫柔,是一個小學教師。”
“啊,那你是怎么認出她是野田的媽媽的?”
少女瞪了他一眼,覺得他在說廢話。
“方法很多吧,完全不需要多嘴解釋才對?天哪苜蓿先生你也太大叔了,而且還是宅家大叔。”她嘆了口氣,還是回答道,“我和遛狗的阿姨們閑聊,說自己是野田家的親戚,問出了他們家的住址,然后在下班時間蹲守——就是用這種超級簡單的方式。”
“哇…”
“哇什么哇?”少女笑了起來。
“感覺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你的‘了不起’的限度太低。如果連這種事情都不會,是沒辦法當‘向導’的。啊,其實也不盡然…”她突然想起什么來,但沒有說下去。
苜蓿溫和地說:“我真心覺得你很厲害。大概因為我有很多不擅長的事。”
少女眼睛提溜轉一輪,問道:“那苜蓿先生能不能和我說說,你是怎么把我治好的?那時候我被撞飛出去,右臂絕對已經骨折。”
少女把右手抬起來晃了晃。那條手臂現在完好無損,從少女挽到手腕的外衣袖口露出來。她今天穿著薄薄的牛仔外衣,看上去比之前乖一些。
“唔…”苜蓿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
少女拎著草莓,轉過頭看著他,枯萎的一大朵梧桐花又落到她肩膀上。
這個意境,換個女孩大約就很柔美。
但是灰色少女把梧桐花撣掉又漫不經心地踩過去,讓人不覺戰栗。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苜蓿僵硬地活動一下脖子,生硬地轉變話題,“不過,月小姐您到底為什么會對野田家的事情這么上心?”
少女笑了笑,明白他是不想說。
“叫我霾就好啦,反正你也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吧?就當交個朋友,你我都不虧。”
“‘你我都不虧’這種說法在交友場合…很少見。”
“哈哈,抱歉。不要這么一板一眼。”
少女走在稍前半步,左繞右繞,在一棟公寓樓前停下腳步。
“到了。”
循著狹窄樓梯走上幾層,少女輕車熟路地站定了,絲毫不必做心理準備似的,旋即抬起手敲門。
隔了一會兒,屋內才傳來走動聲。
苜蓿后知后覺意識到現在是下午三點多,野田貝蒂家里恐怕只有她一個人——她的母親在上班、弟弟在上學。
門只被打開一道縫,內側的鏈條鎖仍然緊緊拴住。
從門縫里露出一對藍色眼睛,看起來有些浮腫,睫毛睡得凌亂翹起。
故事的中心——野田貝蒂。
三人互相注視彼此。
或者說,是二比一的打量。
那雙眼睛神經質地抖動著,看到是兩個打扮古怪的陌生人,居然像是松了一口氣。
又過好一會兒,年輕姑娘的柔和聲響才小心翼翼地從里頭傳出來:“請問你們是…”
“貝蒂姐姐,好久不見。”夜月霾一步上前,笑嘻嘻地舉起手里的草莓盒給她看,“不記得我了嗎?我好歹也在諾亞打工過幾天——四舍五入我們就是同事。”
“諾亞…”
“我在吧臺那邊做服務生呀,是代珍妮弗的班。珍妮弗提起過想來看你,可她太忙,我就覺得我既然有空,應該帶著兩人份的關心來探望。”
“啊,原來是珍妮弗的朋友。”門里的女孩似乎終于笑了笑。
女孩似乎是本心天真的人,已經被夜月霾說得很相信。
苜蓿雖然不知道什么“珍妮弗”,大致也能明白少女是出于怎樣的合理邏輯扯謊,不由得心里再次感嘆萬千:如今的小孩真是十足人精。
“我很高興…”藍眼睛垂下去眨了兩下,“不過…很抱歉。”
霾收了收笑,關切的模樣很自然地流露出來。
“怎么了?”
她低聲說話的時候,聽起來像一個嗓音沙啞的溫柔少年。她自己顯然也清楚這一點。
野田貝蒂低聲回答:“我不想…家里很亂,還是不邀請你們進來坐了。真的,不好意思,就不招待了。”
她的情緒突然發生波動,說話語調變得又急又哀,喉嚨里甚至有哽咽聲,好一會兒才緩下來,喃喃重復:“我不能開門…請你們回去吧。”
苜蓿與霾一樣愣了愣。
沒想到前半段順風順水,結果站在門口觸礁。
顯然野田貝蒂的精神狀態相當不好,處在崩潰的邊緣。苜蓿與夜月霾對視一眼,都在對方臉上看到同情和無奈。
這么一來似乎只有暫時撤退了。
灰色少女把臉朝后扭,在狹窄門縫無法關照到的地方吐了吐舌頭,很孩子氣。
苜蓿猶豫片刻,開口道:“既然不方便進去的話,不如就讓我們坐在外面,簡單和野田小姐聊一聊吧?”
他看向夜月霾,詢問她的意見。
“好主意!”
灰色少女十分贊同,甚至拍拍手。隨即把草莓盒子往地上一放,盤腿就坐下了。
爽快的確是種令人敬佩的行事風格,可以阻斷許多無關的想法和拒絕的言辭,這也正是苜蓿所缺少的品質。他總是光說不做、優柔寡斷——或許是職業病也說不定。
他盯著似乎很久不曾清掃的地面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曲折起兩條瘦長的腿慢慢坐下來。這樣的自己看起來可真像是一個路邊擺攤的老男巫。
一個少女與一個男人,并排坐在狹窄公寓的生銹鐵門前,這幅場景肯定很滑稽。
不過,未嘗不是值得去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