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成為一個吸血鬼。”他說,“但我并未給她制作吸血鬼的牙齒。再說了,我也不知道吸血鬼的身體構造,不了解的東西是無法制作出來的。所以她現在有的這對牙齒——”
她的頭靠在他的膝上。
他將她的嘴唇掰開,展露出粉紅色的牙印與犬齒,像獸醫在進行科普教學:“是她自己,也或者是我,憑借想象而逐漸逐漸生長出來的。她的牙齒原本并沒有這么長,原本也不具備收縮性。”
青年坐在沙發前的茶幾上,看著男人與他的人偶。
他的神情嚴肅。
苜蓿繼續說:“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前幾次受害人只是受到輕傷,而最后兩位受害人卻失血過多而死。”
“那怎么解釋沒有被害人看見過她的模樣?”
“我認為是‘蠱惑’這一概念被我不自覺地賦予了她。但她當然只是拙劣粗淺地模仿了一部分,而且是以魔術的形式,并非真實的個體魅力。”
“蠱惑…”
“或者說那是某種被動的‘迷幻魔法’。焰生是一個很美的女人,不,不如說是一個絕美的人。有許多人類心甘情愿成為她的奴隸…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并不奴役他們,這只是個比方。比如說我,”男人咳嗽幾聲掩飾回憶帶給自己的動搖,他接下來說話的時候蒼白的臉頰有些發紅,“我希望她喝我的血,我希望成為自己成為她的一部分。”
“嗯…”青年沉吟了一會兒,“其實你也不能排除這是一種吸血鬼先天自帶的魔法屬性?類似于必然能夠使人覺得他們美,使人認為自己應當追求他們,為他們癡狂——”
這個觀點出乎意料的具有專業視角。簡直仿佛蓋瑞才是這個房間里的魔法師。
“或許吧。”苜蓿嘆了口氣。
青年繞著客廳來回踱步。踱過去,踱回來,踱過去,踱回來。
“所以她是因為你概念里存在的吸血鬼魅力,而被施予了‘蠱惑’的被動術式。因為這一點,沒人認為她的出現和存在是突兀的,她甚至會讓被攻擊者昏迷。”
苜蓿點點頭。
“她因為下意識想要接近你幻想中的吸血鬼形象,所以攻擊市民。”
苜蓿點點頭。
“本身,她是你創造出來的根本就有違倫理的‘人造人’。”
“嗯…”
“所以那些少女是因為你才受到了攻擊,甚至失去了生命。”青年的腳步隨著言辭蹦落而戛然而止。
這句話太重了,一時將兩人都砸得恍惚片刻,
苜蓿猛地站起來,人形的頭顱落在沙發上,手臂因為晃動跌落,手指觸碰地毯:“不,這是因為她!所以我已經‘殺’了她。她犯了人類的法,需要受到懲罰,所以我已經懲罰了她。這樣難道還不夠嗎?你還想讓我做什么?”
“苜蓿叔叔——”
“說到底,她為什么要去接受人類的法,我又為什么要接受人類的法?你也不是人類,你什么不能理解我?你用什么立場在指責我?”男人語速一快,說起話來便很辛苦,脖頸漲成紅色。
“苜蓿叔叔。”
青年按住男人的肩。
“…”男人富有東方情調的黑色眼睛震顫著,瞥向一邊。他低聲說,“我今天還有兩次‘次數’,蓋瑞·克奈恩,你最好別惹我生氣。”
“不然,叔叔要給我施予‘吃掉你的聲音’?”
“是啊,能讓你閉嘴是最好的。或者‘離開吾人領地’也很好。”
“想吃通心粉嗎?還是土豆燜飯。”青年松開手,柔韌有余地問,“十二點多了,我去做中飯。”
“通心粉、燜飯…”男人喃喃重復,咽了一口唾沫,“掛面。記得加荷包蛋。”
Sa市,希爾維共和國之首府。
作為新區的中心,她擁有整個希爾維最現代化的龐大建筑群與通訊網絡,她的光明之處徹夜喧囂,她的陰暗之處亦如張開巨口的噬人妖魔。
黑暗的巷道。
少女捂住下腹,靠著冰冷的墻壁踽踽而行。
紅色血水流過她細白的足脛,漏進短靴的鞋口。
“你沒事吧?”
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在前方響起來。
她打了一個寒顫,慢慢抬起頭。她在走進這條小巷時,全然沒有注意到陰暗處居然有人存在。或許是因為過分的疼痛已經讓她失去了注意力。眼淚如同被擰開栓子的水龍頭般不停地涌出,壓根已經不像是一個正常的眼部器官,更不像人類用來表達情緒的理性化產物。
站在陰影中的女人朝她走過來。
她聽到高跟鞋敲擊地面的清脆聲響。
鮮紅色的高跟鞋。
女人的聲音十分悅耳:“為何哭泣?”
或許是之前被強行喂下的藥物產生了作用,她感到暈眩與惡心,死死咬住口腔內壁。
“你需要幫助。”那個女人溫和而耐心,她的溫柔幾乎擁有實質般令少女感到了些許安慰和期望,“我帶你去見我的‘媽媽’,她一定會好好照顧你。你需要洗浴,需要進食,需要被擁抱…可憐的孩子,我會好好照顧你。你會跟我來的,是嗎?”
前行的道路在她眼前搖晃成一大片模糊的景象,她勉力跟隨著那雙紅色高跟鞋的主人。
她陷入恍惚的夢幻,逐漸連下腹都不再感到疼痛了,她感到身體變得輕盈起來,仿佛靈魂躍出肉體般歡悅。她心里認為只要跟隨著那女人窈窕的背影繼續走下去,就能去往什么天堂的伊甸園、開滿鮮花的至福之地。
她接著又朦朧想起這個無法容納自己的現實世界。
白天,她與男友發生了爭執,進而發生肢體沖突,她抓壞了他的手臂皮膚,他在她的臉上留下一個巴掌。她本以為這也沒什么,她自認發火是有道理的——他這個月已經是第三次向她借錢了,她曾經那樣苦苦哀求他戒掉那些成癮的新藥,可是他從來不曾悔改。
傍晚時他打來電話,在通訊中驚恐地哀求她帶著錢去救他。
他從前與她提起過一些催債人兇狠殘酷的手段,因而她在聽到通訊中他充滿懼意的話語之后便深信不疑,認為他一定處在生死存亡之際。如果自己不去救他,恐怕他將會只剩下一具空殼,身上所有能販賣的器官都被販賣。
她取出卡里所有的錢,甚至回“家”(她已經不敢再稱這個養育她長大的地方為“家”,她仍深深記得離開那天父親眼眶中搖晃不停的眼淚)偷走母親的首飾。
但當她來到男友報出地址的一棟廢棄舊屋時,看到男友正與一些陌生男人坐在一起吸食藥物。
她猜測出自以為的真相,知道他是騙她過來送錢,于是憤然轉身想要趕快離去。然而她被抓住,被按在地上,她聽到他對那些男人說:怎么樣,接下來半個月可以讓我免費來玩了吧?這家伙至少還值些錢,我都沒用過幾次。
她動彈不得。
她趴伏在地,看到天色在變黑了…
紅色高跟鞋的足音泛起清亮的回響:嗒,嗒,嗒。
而隨著這些足音,她此前遭遇的苦難似乎也在淡去,曾在她腦海中留下深深刮痕的銳器掉落,鮮血淋漓的傷口慢慢愈合著。
一切都會變好,一切都會變好,一切都會變好的…有聲音在她的腦海中喃喃絮語。
階梯朝下延伸到深深的地底。
少女如同人偶般不知疼痛地行走著,直到走在前方的女人停下腳步。
女人推開一扇門。
“媽媽,我帶來了需要你的人。”她笑著說。
黑暗中閃爍著鮮紅的血瞳。
隨即少女聽到另一個女人的聲音。那聲音讓她一步踏入絲綢緞帶繾綣蔓延而成的海洋,渾然忘卻自身的存在:“可憐的孩子,過來,讓我看看你。”
屋內的燈被點亮。
她看到一個人們夢中才會存在的女人。她的美或許不是無法形容,但卻需要太多太多的筆墨,足以吞下所有紙張的顏色,將其融于濃墨。
女人斜躺在榻上,撫摸披蓋腰際的黑色裘皮;她的金發如星光打制的勾子,觸碰到鋪就柔軟絨毯的地板。她抬起紫羅蘭花瓣釀造而成的眼睛,沖少女微微露出笑容。